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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10-19

我在快手上看到了一个曾经正在渐渐死去的农村现在有了一些生机。

  本来快手那事之后,我接了个约稿,要写记录农村现状的书稿,一不提政策,二不提官民冲突,我干脆走歌功颂德的路子,就想写点现状,能出成书,给更多的人看。

  第三,快手也许是唯一一个理解这些怪相的平台了,不管它是否利用了这些怪相。

  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快手对于对外没有曝光平台的农村,有着非凡的意义,不光是解决了娱乐问题——哪怕是低俗娱乐,城里跳广场舞跳交际舞,乡下跳就是群魔乱舞,群魔乱舞咋了,不也给老头老太太健身,提供社交场景了?不然天天在家里坐着等着发臭枯死?

  我外公一辈子没有什么娱乐,死的时候喉舌腐烂,活得毫无乐趣,平时不看电视,不活动,也不知道跟别人聊什么。现在只剩我外婆一人,因为我婆婆也没什么娱乐生活,只能靠我们轮番去看望她,解决她的娱乐活动。现在我四祖母陪在她身边,两老人有个智能机,我想方设法要给他们弄一个视频软件,好歹可以看一些电视之外的东西,电视台的东西要是不喜欢看,她们可以看点其他的。

  那么问题来了,她们连打电话都学了很久,认识的字不多,我外婆干脆不认识字,哪个视频软件可以帮她们最简单最直接以最低成本去看视频?

  不然呢?靠我们一个一个轮着去陪,又能聊多少东西?看电视台的内容,又有多少东西?我外公一辈子不会评论东西,不管说什么都说不出个什么,就是因为他在娱乐上没有自由,他沉迷在自己当过兵的过去,永远只看抗日片。路边跟老头说话,也只能听,不会说。

  我外婆看电视起码还能说两句,但说的内容也就是那些家长里短,没错,就是你们鄙视的那些快手里的东西,这些就是我们日常唠的东西。是,不是人人家里都这样,但是普通的事情会成为话题吗?谁平时聊天不是说些有爆点的事情?

  我之前给我大爷装应用,装了一个快手上去。我弟看到我大爷在用快手,就很担心我大爷受到什么奇怪的影响。

  我跟我弟讲:你看你爸每天的娱乐就是看抗日剧,一边看一边还被我姨骂没出息,家里都有十个铺面可以出租,租出去五个了,还说你爸没出息。这有意思么?他都五十多了,还想去新疆打工,还不是为了离开家里,免得心烦?你看你爸现在平时说话都不想说,天天死气沉沉的,跟人摆壳子(聊天)都不晓得说啥子。看点快手可以跟其他人摆壳子的时候有点东西摆,可以看点日怪(猎奇)的东西,有啥子不好的?不然你爸都快要疯了。

  我弟点了点头,并对我表示本来想把我下的荤段子软件给删了,仔细一想我大爷大概可以看完之后跟同事讲点荤段子,还是挺有用的。

  大爷是那种很典型的农村男人。努力干活,不多言语,诚实守信,一辈子老老实实的,没犯过错误,没欺负过谁。

  同时,一直忙着供子女上学的他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每天就干活吃饭看电视,听老婆唠叨。我姨一辈子做过什么长久的工作,压力一直在我大爷身上。平时休息了,跟朋友喝点酒,听别人吹吹牛逼,我大爷就觉得很休闲了,非常融入社会了。

  现在我大爷都五十多了,平时闲的发慌,待家里会被我姨骂,出去随便找份工作。周围都是年轻人,搭不上话,依然沉闷,整个人都发慌。每天下班之后骑着摩托到处瞎逛,跟点香一样,日常买一张彩票,中不中都算球,然后打打小麻将。

  和我大爷一样的,还有很多农村人,男女老少,到处都是。每个人的日子都渐渐过得更好,每个人都不再忧愁下一顿饭,但却过得越来越挣扎。

  你说那些快手里的猎奇视频,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他们不知道自己做这些事情会被当成傻逼吗?

  就跟我大爷一样,他不知道讲黄段子不文明吗?他不知道快手上那些东西乌七八黑吗?

  但是他就是贪图那点跟人说话的时候,自己讲段子,让别人笑起来的时候。生活实在是太无趣了,一点点的波澜都那么珍贵,那么让人留恋。他也想被人注意。

  但我大爷没有全世界旅游过,不知道月薪百万什么感觉,不知道F罩杯是什么体验,我大爷就是一个丢在街边谁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农村汉子。

  平凡是如此的平凡,但谁都甘愿平凡吗?没有存在感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你们知道吗?

  如果我大爷现在是个年轻人,他的成长中有快手,他可以直播自己做木匠,讲自己如何干活。也可以拍自己养的猪,卖自己家养的纯粮食猪肉,可以直播自己经营大巴。

  他很沉默,一如知乎上的人看不到的千千万万个不善言辞,没有内涵,无比庸俗,低俗猎奇的农村人。

  没办法,就接受这点教育,环境就这样,我跟我大爷不可能在这个环境里面成长为一个穿着西装喝洋酒的人,不对,我大爷倒是穿过西装,那是他当服务生的时候。

  大家可能没想到,我大爷穿西装巨帅,活生生的衣架子。也许在另一个时空里,他是个型男模特。

  但他不是,他要养家,一开始要供我爸读书,然后供我四叔,然后是我姐,然后是我弟,然后是我姐的房子。

  卑微如尘土的农村人,发现一个平台,自己可以被人看到,可以被人关注,可以双击666,我的妈耶。

  说实话,知乎上写个苦情戏的答案,一溜溜的点赞,跟快手上这些差不了多少段位。

  看啊,有人看我了,卑微如我,也有人看我了。你们这些勤学苦练的算个屁啊?我只要卖个丑,就有人来关注我了,你们费那么大功夫干嘛?只要秀下限就行了啊?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过农村大妈,就是那种工地或者工厂里打工的大妈,她们没事还会撩拨一下厂里的年轻人之类的,讲起荤段子来比男人还猛,还会主动让人占便宜,你们猜她们又是图的什么?

  除了这些秀下限的东西,快手上还有穷苦夫妻的日常,贫贱人士的奋斗,病痛家庭的坚持,山夹缝里的生活。在其他任何一个视频网站,没有人会去看这些东西,大家都喜欢看精细制作的,看吐槽,看美剧,看日剧,看韩剧,看综艺节目。

  谁来看看农村,看看中国一半的人口,他们在干什么,他们的日常是什么,他们关心什么喜欢什么,他们恶俗吗?他们高雅吗?他们就只是那些热门快手视频里面的傻逼吗?

  知乎喜欢吹逼说自己看事情看本质是吧?好,这件事情的本质是什么?是快手主推这些内容?

  拜托啊,大哥,快手天天推基础物理科普,有人看吗?快手主推什么真的是他们可以左右的?

  事实不应该是农村人的精神娱乐已经匮乏到变态,依靠卖弄这种违反人伦的东西来获得关注吗?不应该鼓励提倡那些快手上好的东西,努力发掘发酵,让这些内容更多吗?天天抱着最有爆点的东西看,使劲朝着智障都能看出来的缺点使劲喷,就能显示你的品味吗?说两句政治正确的话,就能显得你很有学识很有品味吗?骂两句是不是农村人的审美就突然变了,突然之间快手上就都是高雅艺术了?

  真的,知乎上这些人就只关心自己那点逼格,骂两句就行了,对现实根本就不关心。

  现实就是农村的精神娱乐水准就是这样,他们觉得能博人一笑的东西就是这些,这么多人看了,你自己也能感受到,什么才是大多数。情况就是这么糟糕,就是这么恶心。

  啪啪啪上来一阵乱打,快手上有坏东西,就全是坏东西,官方就特别喜欢这些东西。

  但我觉得这个东西的出现,不是一天两天了,知乎上对于这些事情的讨论依然停留在快手垃圾,快手用户垃圾的层面上,没有人深挖这些事情背后的心理,这些事情到底为何发生,农村到底是怎么了。

  在没有快手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正在死去的农村,没有生存的压力,没有好看的电视,年轻人的生活距离中年人十万八千里,两代人之间的代沟从未如此之深,中年人每天工作回家睡觉,最大的娱乐就是打牌看电视。

  有才艺的人只能每天在婚庆典礼上卖丑,哪怕他是一本艺术学院毕业的,上次还看到一个快乐男声前二十奔波于两场红白事之间,头发散乱,浑身热汗,跟卖艺一样出丑,博人欢笑。

  工地上还怀抱梦想的年轻人,只能被工友嘲笑不知天高地厚,偶尔和朋友去KTV的时候唱到哽咽,蜷缩在角落里练习自己的梦想。也许是画画,也许是跳舞,也许是想参加成人高考。

  中年人缩在自己的工作上,技巧纯熟,工作反复,回家夫妻之间也不知道说啥,孩子玩得东西自己也不懂,有时候想和孩子一起天伦之乐,却总是被嫌弃。

  是垃圾快手给这些卑微的人一个地方,展现自己。是垃圾快手用户给了这些人梦想一点掌声和灯光。

  现在有了快手,农村找到了自己的平台,上面有很多农村人在看在表演,里面有好有坏。

  我是丧失,我是农村人,我他妈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丢人现眼,我为自己低俗恶俗庸俗的农村同胞们感到骄傲,因为他们在自己有限的恶劣条件里面活出了自己最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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