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受感动的人们,与其说是在青睐着“陪伴”的故事,倒不如说是在偏爱着“被陪伴”的故事。」
那天,一位名叫“开拓者N”的网友发现,自己的电脑中了病毒。在电脑桌面上,出现了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她会在无聊的时候抖动电脑屏幕,会悄悄躲在屏幕里观察网友的浏览记录,会在深夜强制关掉电脑,还会在饿的时候一口吃掉桌面上的文件图标。
起初,网友想将她赶走。可试了很多杀毒软件都没有用,便干脆选择和她和平共处。
渐渐的,他习惯了电脑屏幕时不时发出的抖动,还会特意准备很多快捷方式让她饱腹。
不过,这样的“好景”并没有持续太久。这位网友出差了,很久都没有打开电脑。或许是因为太孤独,或许是因为太饿,当他回家再次打开电脑时发现,这个小姑娘模样的病毒,已经死了。
当然,上述内容全是故事,真实性待考。最初讲出这段故事的是网友“开拓者N”本人,他将这段内容作为答案,回答了“有哪些有趣的电脑病毒”的问题,收获了1.7万的赞同。
后来,B站up主“绫-幻雨丛天”以这段故事为蓝本,剪出了一个名为《刀》的小视频。这段总时长不过5分钟的视频,由动漫人物初音未来和日记形式的文字独白拼接而成。
一段制作并不精美的视频,一则情节并不复杂的故事,不仅收获了170万的播放,还引发了无数观看者的感伤。
感伤之余,有的网友在内心幻想着结局的另一种可能,还有的网友干脆用实际行动续写着美满的幻梦:通过技术,创作出一个没有死亡,不会离开的桌宠。
击中人心的“陪伴”故事,寄托着人们对于“陪伴”二字最深切的期待。“理想中的陪伴应当是怎样的”,关于这个问题,人们早已写尽了答案。
在《忠犬八公》里,陪伴是站台前风雨无改的等待。在《小王子》中,陪伴是“我聆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聆听过她的沉默”,是“因为我浇灌过她,所以她便与千千万万朵玫瑰无甚相同”。
对于陪伴故事的青睐,折射出的是人们对于“陪伴”抱有的情感期待。在期待中,陪伴应当是长久的,是不求回报的,建立陪伴关系的人是彼此特殊的。
可正如“开拓者N”的那段自白,大多数以“陪伴”为主题的故事,都在从“被陪伴者”的视角展开。观看者带入的,往往是“被陪伴者”的角色。
就像短片《刀》中的小小病毒,虽说是病毒,却是个近乎完美的“陪伴者”。她在屏幕中的陪伴,不需要屏幕外传来必然的回馈,哪怕是感到孤单无聊,也只不过是抖动抖动屏幕窗口。她甚至会为不小心吃掉了网友的重要文件心生歉意,从此心甘情愿地选择那些口感略差的“快捷方式”。
被这样的情节深深感动着的人们,与其说是在青睐着“陪伴”的故事,倒不如说是在偏爱着“被陪伴”的故事。
可这样的故事背后,往往暗含的是一种并不平等的情感输出。在其中,“陪伴者”给予的情感支持是必然的,可“被陪伴者”却未必需要回馈以相对等的陪伴。就像“陪伴”一词的汉语词义被释为“随同作伴”。
很多时候,“陪伴者”往往被看成是一个“辅助”类的形象。可是,在个体意识强化的当下,人人都渴望坚持自我,又有谁会愿意主动充当这个被视为是“辅助”的角色呢?
在如今大火的MBTI人格测试中,善于倾听却不喜诉苦的“守卫”型人格作为天然的辅助者,被放在的“人格鄙视链”的底端。
可实际上,他们才是最该被珍视的,因为如今的世界并不缺少倾诉者,而是缺少聆听者,并不缺少渴望被陪伴的人,而是缺少理想中的陪伴者。
可是,陪伴真的就是这样一种必然的“陪伴与被陪伴”,“辅助与被辅助”的关系吗?当我们不再将“陪伴”看作是一个动作,而是把它视为一种关系的时候。它便作为一种强调相互性的关系,应和着长久以来的中国伦理。是梁漱溟眼中的“此一人与彼一人之相互关系”,在这种关系里重点不固定在任何一方,而是强调彼此交换。
一段陪伴关系正是如此,它是一次个体生活的互相介入,也是一种情感支持的彼此交换。不过,在现代社会中,这种交互关系正在逐渐失衡。
“陪伴是相互的”,人们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只不过索取陪伴始终要比付出情感来得更加容易。
短片《刀》中的小小病毒代表的是一种虚拟陪伴者,它并非是人们最早遇到的选择。
在实体空间,宠物,作为存在时间最久也最普遍的陪伴者,帮助人类回避掉了陪伴关系中最危险的两个问题。
首先,是“私人生活”开放所面临的风险。陪伴的美好在于共同经历,在于两种生活交叠出的回忆。
如果你需要一个陪伴者,那么你必须接受它介入到你的生活中来。你的物质空间必然会留下它的痕迹,精神世界也会在种种倾诉中铺陈得无比清晰。
可敞开自我本身也意味着风险,在信任稀缺的当下更是如此。不过,养一只宠物便完美地规避了这个问题。它会把我们的秘密守护得很好,面对一番长篇大论的倾诉,也不过是摇着尾巴钻进我们的怀里。
从这一角度讲,视频《刀》中的小小病毒也是个很好的秘密守护者,她会悄悄观察甚至吐槽网友的浏览记录,不过,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其次,在宠物的陪伴中,情感错付的风险也被消灭。被猫猫狗狗爱着的人们,根本不必在情感的博弈中煞费苦心地保全自己。
这便是人们找到的第一个陪伴者,也是人们主观改变“陪伴”关系的第一步。在这一过程中,陪伴作为一种交互关系所带有的“不确定性”被消灭,“不安全感”也被剔除。陪伴,成为了一段更多由“被陪伴者”主导的关系。
“屏幕中的人”,这是人们找到的第二个陪伴者。与宠物相比,他们建立起来的陪伴感会更丰富。当他们作为陪伴者时,作为被陪伴者的“我”的主体性,得到了一次空前的强化。
这一方面,体现在对屏幕中的偶像、主播诸多形式的支持,会让我们在接受隔空陪伴的过程中,产生一种“我也发挥了作用”的存在感。
另一方面,还在于“我的想象”会在这种隔空陪伴中发挥不小的作用。“屏幕中的人”,他们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都会在屏幕这端产生千万种注解。他们,被我们的想象打造成了更完美的陪伴者。
当然,事物总是一体两面,“偶像会翻车”,因此它们注定很难像宠物一般,给人们带来陪伴中难得的安全感。
数字化技术将第三种陪伴者送到了人的面前。视频《刀》中的小姑娘是一个电脑病毒,但其实她有着古早的现实原型:桌宠。
随着虚拟人/宠物的出现。“陪伴关系”也迎来了二次改进,“陪伴者”彻底改变为一种服务于人的情感辅助。
QQ宠物、旅行青蛙、虚拟恋人,它们离“人性”更远,离“工具性”更近。他们从诞生之初便被输入了这种使命:作为陪伴者服务在人的身边。
如果说,在现实中养一只宠物依旧需要投入较多的情感和金钱的话,养一只虚拟宠物便将这种投入降到了最低。在接受它们陪伴的过程中,人们当然也可能产生消费行为,但是这种消费实则服务于自我满足,而非是陪伴关系中的“为对方付出”。而倘若有一天停止花费,甚至终止游戏,人们也不必背负任何道德压力。
就好像,《刀》中的主人公或许早已默认了小小病毒对自己的陪伴,可他大概从来没有将自己对虚拟的病毒的陪伴,放进人生的清单。
在与虚拟形象共同建构出的陪伴关系里,人们最大程度地施展着自己的主体意识,享受着必然获得的情感满足。
“造境”一词常被用于诗词之中。在王国维的《人间词话》里,“造境”与“写境”相对,特指作家主观虚构之境。在由意象叠加创造出虚构之境中,人们因氛围感而产生情感的共鸣。
正如,短视频《刀》虽画风朴素却效果动人。这种四两拨千斤,正是源于语言的造境。
一个小小病毒的离开,之所以触动人心,是因为它的形象早已经由“电脑病毒”转化为一个完整的“人”,立在了人们心中。为她增添人性色彩的,并非是与初音未来一样的小女孩形象,而是以文字形式出现的,如日记一般的人物独白。他用人物独白创造出一个情境,然后交由观众根据个体感受接收信息,产生观点。
“本小姐岂是360那个傻妞能找到的”,“他的文档看起来很好吃,可我不想他再挨骂了”,“他去哪了,这是他走得最久的一次了”。
这些独白叠加出一个“虚构之境”,身处其中的人们通过解读产生共情。自始至终,作者从未直言“病毒”的个性,可她的形象却早已在语言之中被勾勒,于观众心中被描摹。
造境的要义正在于:创造一个情境,然后把解读权交给走入“境”中的人。因而在“陪伴”的母题下,“虚构之境”的创造与解读,分别包含着“人之期待”的两次灌注。
首先,以“陪伴者”身份出现的虚拟形象以及他们的存在场景,是创造者基于人类喜好,创造出来的一种“境”,其本身就是为了满足人的心理期待。
比如《刀》中的小女孩,傲娇却不任性,有脾气,却又为网友着想。比如虚拟恋人中的每一个“恋人”,都恰好对应着当下人们最喜好的几种人格类型。高冷的、温暖的、阳光的、霸道的,这些贴在人物身上的标签,并不会给用户带来任何实质性的触动。可当它们转化为语言和行为,变成游戏中的一个情境的时候,它们便在人们心中活了过来。
而正如“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虚构之境”也是千人千解。当人们踏足其中,意象的解读与氛围的感知便全权依托主体意识。
比如,在短片《刀》中你如何看待“病毒在深夜关闭电脑”这件事呢?是出于关心还是发发小脾气,想象的权利当然在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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