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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02-25

女性主义想走得更远必须回答一些“蠢问题”

  周三,我们推送了一篇来自“硬核读书会”的文章《》。文章认为,此次对谈作为一次网络热点事件,无疑是成功的;但作为一次讨论,它将上野千鹤子、女性议题绑定在了“婚姻”“男性”之中。

  而今天要推送的这篇文章则有不同的视角。作者认为,女性主义话语和日常话语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因此女权主义想要得到更好的传播,就必须回答一些“傻问题”——答好它们,就是女性主义实现破圈交流的好机会。

  哪些概念已得到了广泛了解,哪些知识依然需要无数的阐释和重复?有多少人能持续学习和独立思考?多少人有基础知识和讨论能力?多少人是一知半解、人云亦云,多少人有朴素的觉醒但矛盾重重?还有多少人啥也不懂却热衷于辨别别人是否“真女权”?

  三位北大女生对话上野千鹤子的视频发出后,铺天盖地的批评如潮水般涌来。关于“北大毕业,就这?”的问题我不想讨论,因为在性别议题上,哪所学校毕业跟ta的性别意识从来无关。别说只是个普通毕业生,就算是教授,性别意识陈旧者也大有人在——看储殷就知道了。

  与那些性别观念一塌糊涂的教授们相比,全嘻嘻三姐妹只是较为纠结,算不上陈腐,且她们身上这种纠结、困惑、追问、试图自洽的努力,其实已经是女性主义观念在这一代都市女性身上发生作用的结果了——完全没有女性主义观念的人,是连反思都不会有的。

  一边倒的批评声,也让我有点意外(当然我认同其中的很多批评)。她们问的问题的确简单、有冒犯之处,可并非一无是处。

  女性对话困于婚育问题,固然是一种局限和性别刻板印象,但“家长里短”的婚育问题恰恰是不分阶层、不分地域、不分年龄的女性都在经历的最广泛的共同经验之一,是普通人讨论门槛最低的性别话题之一。

  相比之下,同系列策划中,男性up主的发问,在评论区获得显著的称赞。他确实问了几个被认为“有深度”的问题——怎么看待“女权主义”被污名化,如何看待“女性主义分裂了社会”、女性主义主张的“弱者也受到尊重”的世界是怎样的,怎么看待年轻人开始“利己”和赚钱……

  但由于缺乏直接的生命体验,男up的提问更容易置身事外,而非像女博主那样,拿自己切身的困境和纠结希望得到女性主义的解答——因为他确实没有这些困境和纠结啊。他的提问要轻松得多。

  女博主的纠结和求认可,源于她们的反思,但我们有在这位已经算“优质”的男博主身上看到关于性别的反思吗?不多吧。他只是引用了女性朋友的观点和公共议程关注点而已,并没有反思身为男性的处境。

  所以,对于全嘻嘻的视频,不管是采访者能力所限还是策划如此,选择这样的浅显话题对话上野千鹤子,我认为是有一定合理性的,尤其是在很多人不看书、只看短视频的今天。

  熟悉女性主义理论的表达者们评其浅薄固然有理,但对不熟悉女性主义话语的普通人来说,这个视频应该是解答了一些问题的,不至于全网群嘲。

  在与北大女生的对谈中,上野千鹤子强调,重要的是不能糊弄自己。许多网友反馈,这是自己印象最为深刻的部分。

  再说回开头的问题,在我国,拥有女性主义理论基础和讨论能力的人到底有多少?我们从几个数据中管窥一下:

  据媒体公开报道,2015年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的《厌女》,在2019年的销量仅有4000册左右。这四千多人可能是长期学习和关注女性主义理论知识的学生、学者、传播者,这些人可能读过若干本女性主义著作,且有相关的新书就会买来翻一番。

  但到目前为止,《厌女》的累计销量已超25万册,且这个数据还要考虑到,跟其它女性主义理论著作相比,《厌女》已算畅销书了。

  显然,2019-2022年这3年间,在中国关注女性主义理论的人数,得到了指数级增长——但即使如此,25万也只能算是小小众——微博今年1月刚发布的春节期间活跃用户是3.01亿,b站日活用户9000万+、月活用户3亿+。

  也就是说,网上性别议题虽然热闹,但大多数网友是没有系统性问题意识和女性主义理论基础的,而是基于自己的生命体验跟着发言——这其中,女性有自己作为结构性受害者的真实体验打底,从共情力到表达力,要比男网友的发言强很多。

  思考过中国大众女性主义认知的基本盘后,再来看全嘻嘻的视频,仅b站就有200万(截止2月22日)播放,而微博话题#北大宿舍聊天 上野千鹤子#的阅读量更有5.3亿,相关话题词以及搬运、录屏的视频不计其数。

  至此可以判断,这个视频的观众,大部分应该并未读过《厌女》或任何一本系统性概述女性主义知识的靠谱书籍。其中很多人对女性主义的学习,完全有可能始于、也终于这只短视频。如果这样考虑,我们还会觉得全嘻嘻这期视频是浅薄的无用内容吗?我不这么想。

  从内容策略上,把这场谈话定位于“女性主义学者”与“受过高等教育的普通都市女性”之间的对话,是没有问题的。几位北大女生没有女性主义学术经历,也不是性别研究专业的学生,直接把“恋爱脑”“原生家庭”“有瑕疵的女性主义者”“丁克”这种流行词抛给上野,再得到回应,起码那些完全不懂女性主义的观众,能有个理解的切入点。

  而回看全嘻嘻引发群嘲的第一个问题:你二十岁就不想成家,是不是被男性伤害过?

  对于从未想过挑战主流婚育观的普通女性来说,追问一位女权主义者“异端”思想的缘起,其实是很自然的。我本人也被问过很多次,“你为什么会成为女权主义者?”“为什么会写性别议题的文章?”……我亲妈也猜测过我为什么不结婚,问是不是因为她无聊的婚姻做了坏示范。

  常见到什么程度?看金庸武侠就知道了——郭襄事业有成,缘起于被杨过伤害;周芷若黑化,缘起于被张无忌伤害;李莫愁变女魔头,缘起于被陆展元伤害;灭绝师太断情绝爱,大抵也被男人伤害过吧……反正女人但凡练就绝世武功,一定是被男人伤害过,否则怎么会不结婚去搞事业呢。

  所以这个问题傻归傻,群众基础可大得很。提问的up主知道这问题招人烦吗?应该知道吧,但敢这么问,是因为她明白,上野千鹤子只要回答了这个问题,就注定成为一种奇观。

  不过up主可能没预想到,女性主义者对这个糟粕问题“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的愤怒,会如山洪一样爆发。

  大意是:一旦你了解了某件事,就会失去对不懂这事儿的人的同理心,很容易出现“这人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懂”的心态,造成不解甚至矛盾。在这种情况下,你掌握的知识,反而成了束缚你的诅咒。

  前阵子一个教人坐高铁、去医院看病、坐地铁等城市生活技能的短视频博主@打工仔小张 涨粉200万的事,再一次提醒中国网友,一二线城市生活的人也只是小众,十几亿网友中,还有那么多不会坐高铁、地铁、不会去医院看医生的沉默的大多数。

  在女性主义知识的传播中,同样有类似的知识割裂和受众分层。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判断up主提给上野的问题“蠢不蠢”的。

  现实生活中,这种蠢问题的受众面之广,可能超出我们的想象——哪个女性主义者没被身边的家人朋友问过几个关于性别的“蠢问题”呢?与性别刻板印象和冒犯者、规训者进行言语交锋,是每位女性主义者的生活常态。

  同时,“你不憧憬婚姻,是发生了什么事、对婚姻没兴趣了?是被男性伤害过?还是原生家庭影响?”这类“蠢问题”也往往是最难回答的,因为它们深植于大众顽固的刻板印象中。

  因为这些问题,可能是女性主义者突破同温层、向普通人破圈科普的最好的切口。哪个女性主义者做到了这一点,ta就完成了从自我表达到用户思维的转变,更可能在传播上获得成功。

  做到这些并不容易,作为一名“传播学——媒介与女性”专业的学生和长期观察者,我就曾遇到很多次面对他人的“蠢问题”却自己失语的尴尬情况。

  女性主义话语和日常话语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这也导致女性主义的很多智慧和抽象的概念,对没学过的人来说理解起来并不容易。 所以当 普通人有机会与女性 主义寻求 对话时, ta能调 用的 语言,很可能就只有这些充满刻板的“蠢问题”, 如 “我喜欢女的还来不及,怎么会厌女 ”“女人要生孩子,你是老板你也更愿意要男的啊”……

  上野千鹤子老师的反应,是我们每一位自我认同为女性主义践行者、传播者的人,都该学习的态度和能力——那就是,无论对方问什么问题,都有耐心和能力,给ta一个简单准确、兼具说服力和同理心的好答案。

  当然这很难,需要持续的学习和练习。且北大女生是带着对权威学者的敬服和求证心态在发问,而现实对话中,向我们提出这种傻问题的人,可能从立场上就带着对你的人身攻击、以及对女性主义理念的反感和挑衅,让对话难上加难。

  几位女生的性别观充满纠结、婚育选择充满妥协,获得对话知名女性主义学者的机会后,却像个课堂上一直在看黑板却不得其义并提出尴尬问题的学生一样,希望得到老师的认可……

  这些都是事实,但这种状态也恰恰是中国当代都市职业女性非常典型、普遍的思想和生活现状。

  我想大家对此也都有观察和体验:面对家人,表达自己对婚育的主张就要承受相当的压力;在职场中,对同事表明女权主义者立场需要极大的勇气;听到、看到周围人的厌女言行,指出对方涉嫌性别歧视又要经历多少思想斗争……这些都只有当事人知道。

  说穿了,父权制一天不瓦解,我们所有人,都只能在妥协和矛盾中探索新的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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