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睿有着一副70后的典型装束:三七分头,金属全框眼镜,质地柔软的polo衫规矩地系进腰间,成熟稳重,容易让人想起文化局官员或大学教授。
但他的身份和工作,会让这身平常装束产生一种奇妙的违合感。他不是“陈局”、“陈教授”,而是Bilibili这个中国最大的二次元社区的管理者和投资人。坦白说,要把这个70后大叔和ACG、弹幕、鬼畜这些代表二次元文化的东西联系在一起,需要一点时间和想象力。
五年前,陈睿投了一笔钱给这个由四位大学生捣鼓出来的动画分享网站,这是他当时众多投资项目中最另类的一个。用他自己的话说,“比起其他项目,这是最不像能做成一个公司的东西”。
那个时候“二次元”还不是一个流行词,视频网站和流媒体的概念才开始普及。陈睿在金山网络(后来更名为猎豹移动)上班,是那里的3号员工和副总裁。看动漫是他不为人知的几个业余爱好之一,而Bilibili适时的出现则成了他“苦逼岁月里的光亮”。
“每一季的新番我都会追,那几年的日本动画质量非常不错,包括《魔法少女小圆》、《Fate/Zero》、《刀剑神域》、《罪恶王冠》等等。前面的东西我也一直在追,像《凉宫春日》这种。”当陈睿在Bilibili位于上海浦东新区的办公室里跟我们聊起这些剧时,他站了起来,手在空中比划着,像一个小男孩在跟你炫耀他拥有的玩具。
作为一个动漫爱好者,陈睿的确有炫耀的资本。38岁的他看动漫的时间接近30年,九十年代还在老家成都上初中时,他就迷上了《圣斗士星矢》、《北斗神拳》,每天回家都要打开电视看上一集;再晚几年,他开始混迹于最早的一批日漫论坛,比如EVA爱好者聚集的“第三东京市”,发贴、跟贴,尝试撰写同人作品,成为更加深度的日漫迷。
那个时候以日漫为代表的二次元文化以一种小范围的、隐秘的、口口相传的方式流动着,这与后来Bilibili的发展模式颇为相似。陈睿介绍说,爱好者们在BBS和QQ群发贴留言交流心得,圈子很小,只需要通过二度关系,你就能认识任何一个“大神”。
这段经历也让陈睿在日后做Bilibili时,比大部分人更认清一个事实:二次元并不仅存在于90后人群当中,早在Bilibili出现之前,这种需求和人群就已经存在了。只是这个人群没有被很好的服务,也没有被很好的组织起来。
尽管当时在一海之隔的日本,二次元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产业。但是在主流文化强大的中国,它只是亚文化中一个普通的分支,没有人把它当成一门生意认真的经营。
“我属于少数派。我想我的同龄人中喜欢动漫的应该不到5%,70后当中有70%以上的人在成长过程中是不被主张有个性化的爱好的。”陈睿告诉腾讯科技,“所以很多人到了30岁以后才会去寻找自己的爱好,而他们找的爱好几乎雷同,比如德州扑克、自驾游。”
这种文化现象正在随着社会经济结构的变化而发生改变。家庭收入的提升,中产阶级人群的扩大诞生了更多温饱无忧的90后、95后,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自己的个性化爱好当中,而更为年轻的一代父母也开始放宽手中的“缰绳”,在钢琴这样的“官方推荐项目”之外给予子女更多的自由度。
出生在中产阶级家庭的陈睿比同龄人更早享受到了这种“恩惠”。陈睿的父母在民航系统工作,在成都当地属于富裕家庭,并不像许多父母一样需要儿子“光宗耀祖”,“只要成绩不掉下来,比较鼓励我的个人爱好。”
根据他在成都七中的高中同学、搜狗CEO王小川的回忆,陈睿是当时班上为数不多说普通话的同学,“说话慢条斯理,对计算机很感兴趣。家里条件好,买得起当时最好的奔腾电脑。”陈睿在此前的采访中透露说,自己对计算机的兴趣,一部分是因为当时已经显露出自己编程天赋的王小川。
而王小川则说,与自己不同,陈睿对计算机的兴趣更多的是在硬件方面,更像是在“玩”。而在所有的搞计算机的同学当中,陈睿也算是另类。“他在文学上面挺有研究。有时候会问一些特别奇怪的感性的哲学问题,比如怎么面对死亡。”
陈睿是互联网上最早一批接触二次元文化的用户,正是互联网的发展在过去10年加剧了人们对于二次元文化的消费。以陈睿自己为例,在进入金山这家互联网公司之前,他看过的动漫作品加起来不到20部。而进入公司三个月,由于公司使用了当时罕见又昂贵的光纤上网,他的“阅片量”超过了此前的10年。(他跟我们强调,看片都发生在非工作时间)
“现在一个普通高中生看过的电影可能就超过1000部”,陈睿常常在公开场使用这个例子,来证明互联网在促进文化消费中的巨大作用,而Bilibili则成为了其中一个有效的内容聚合器。
但它与视频网站依靠热门综艺和影视剧内容所吸引来的用户又有所不同。“B站的用户跟视频网站的用户是两类用户,或者说,B站的用户其实是视频网站不太看得上同时也服务不好的用户。”陈睿告诉腾讯科技。
在跟我们进一步解释这件事时,他罗列了不少“证据”。比如B站用户之间会有一种归属和认同感,但你很难在主流视频网站上看到这一点,用户更多的只是把它们当成互联网上的电视机;比如,从二次元网站开始流行的“弹幕”已经成了视频网站的标配,但是“B站的弹幕是最和谐、最好玩的。”陈睿和Bilibili在过去几年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给来到这里的人营造出一种“家的感觉”。他更愿意用另一个比喻:B站就像是一个小区,这个小区里面有住客、有商户,里面的业主就是我们的用户,这些商户的经营者就是我们的Up主,然后Bilibili这家公司的定位是什么呢?是这个小区的物业公司。
那些试图混进小区制造混乱,或者会冲淡小区氛围的用户会被阻挡在小区之外。要想在B站发言,你需要通过一些专门设置的知识测试;小区住户规模扩大后,不同特点的用户会被进行一定程度的区隔,减少相互打扰,最简单的就是通过设立不同的子频道;个体住户反映的问题,会作为最高的优先级进行处理,比如此前的“贴片广告”风波,陈睿亲自在知乎发贴进行了解释和表态。
越来越多人涌入到这个有点特别的“小区”。B站的用户数在过去两年增长了10倍,每天有上千万人通过PC和移动端来到这里,发出上百万条弹幕。如何让个体用户的声音不被淹没,如何在商业化与用户体验中寻找微妙的平衡,如何让越来越大的公司保持运转效率,作为物业经理的陈睿,有了更多新的挑战。
还有一些事情和陈睿当初设想得不太一样。比如他原本以为做Bilibili只需要服务好自己的用户,能够跳出原来互联网圈的那种争名夺利的商业领域。但他后来发现这家公司变大的速度要大大超过他的预期,同时戴着“年轻人聚集地”和“泛文化”两顶高帽使他很难独善其身。“做B站大量的事情不是那么有趣的,还是在做一个公司。”他说从他2014年全职进入B站之后,看动漫的时间也少了。
王小川觉得,陈睿身上有一种“诗人”的理想主义气质,这种气质帮助他很愉快地得到那些比他小得多的人的信息,成为这家公司的精神领袖。同时又携带着“敏感”和“对现实的焦虑”,推动着他自我反省和进步。
陈睿说,当初决定离开猎豹做B站,是因为他觉得这家公司无论做大不做大,自己都会很开心。“很多人都不会相信,我做B站不是为了让这个世界上多一家成功的公司,是为了能让更多让像我一样现实里的少数派,在网上找到一个一起开心的地方。”他希望Bilibili能够成为一家被热爱和尊敬的公司。
一个月前,Bilibili一年一度的线下演出BML(Bilibili Marco Link)在上海举行。最贵的门票在4分钟内被抢空,最终12000名观众把整个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塞满,还有近10000人购买了外场票。
当天晚上,陈睿就坐在场内,像一个普通的动漫爱好者一样和一万多人一起欢呼。他说,那种情感氛围就好像是在对外宣布:这是我们的世界,这是我们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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