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公司可能是有些平淡。”——陌陌(MOMO.US) CEO 王力自己如此总结了好几次,有些对写他的媒体表达同情的意思。
没有什么特别感慨的情绪,就像一个人平静地接受衰老一天比一天更近,这家公司也平静地步入它的中年。
第一次是 10 月 24 日,陌陌创始人唐岩宣布卸任那天,话题#王力出任陌陌 CEO#莫名其妙地冲上微博热搜榜。不是公关部花钱买的,追根溯源,发现最早是粉丝看错了,以为歌手王力宏当上了 CEO,一顿瞎激动。
第二次是 11 月 11 日,王力发微博谈论茅台的高市盈率的合理性,他的 64 字内容被简化为一句话结论,以《陌陌 CEO 认为茅台市盈率合理》为标题,被纳入财经媒体 “大佬风向标” 专题里。还有大量陌生网友冲到评论区,王力没忍住,怼了一些人几句。
成为 CEO 的第二个月,这个角色公共性那部分带来的限制显现了。唐岩特地打电话过来:“你能不能成熟点?”
“怎么了?又怎么了?” 几天前,王力才刚因为唐岩的提醒,删掉一条会对某产品显得不那么友好的微博。
“我不就是扯扯淡嘛。” 两个认识了超过十年的人,早就有话直说,但也还是删掉了。王力作为牛博网知名作者、前门户编辑、16 万粉丝微博博主的经验告诉他:自己现在角色变了,得克制一下表达欲。
王力是陌陌前十号员工,2011 年和唐岩一起创业,管运营。这几年,陌陌另一位重要的联合创始人雷小亮在公司的角色逐渐淡出,作为 COO 的王力重要程度越来越高。到接任 CEO 之前,除了公司财务部门不向他汇报之外,“其他的他都管”,一位陌陌员工说。
两年前,唐岩就向王力提出过交出 CEO 位子,当时,这家公司已经上市五年。2016 年,因为较早地发展直播业务,陌陌抓住一只商业化的 “现金牛”,让产品收入获得爆发增长,直到今天,公司现金流依然稳定、充足。那时(可能也包括现在),陌陌是让很多人羡慕的互联网公司——富有、自由、轻松。
不管是之前的唐岩,还是现在的王力,都无意于让陌陌的团队文化去贴近那些 “世界上最成功的互联网公司” 所表现出的特质。——可能是由 “增长、效率、规模化” 等等名词构成的一种综合性压迫感。——两任老板都不怎么喜欢这个。
有一年,某大型公司邀请一些被投公司开交流会,唐岩和王力在受邀之列。早会七点钟在一个酒店会议室召开。两个人前一天晚上到,清晨起了个大早,“困得不行”,一人端着杯咖啡、拿着肉包子,进门一看,人蛮多,“两个人很默契地,躲在犄角旮旯的地方”,一想,“这个会恐怕得开一天”,好长,“反正也签到了,要不走吧。”。
于是,这家最多时被该公司占股 20% 的公司的两位最高级别负责人,就这样,偷偷地溜了。
王力说,他和唐岩有 50% 相像的地方,那是因为他们两个 “生命体验比较相似”。唐岩比王力大 4 岁,都从小地方走出来,中学时都受过港台文化、流行音乐、电影的影响;大学时期,都接触西方摇滚乐,读 “南方周末这样的媒体”;在古早的 BBS 时代、聊天室时代认识了不少有意思的人。王力不喜欢站在台前,唐岩 “未必也喜欢坐在前面的这种感觉”。
王力和唐岩在网易就是同事,唐岩是奥运频道的主编,王力是高级编辑。唐岩对公共表达有情怀,但不直接写作。王力喜欢写,牛博网风靡时,他是很受欢迎的作者之一。2012 年,还出过一本随笔集。他的笔名——王老板,来源是:大学时宿舍流行打反恐精英,组战队,相互比来比去。王力和室友们 “都是菜鸡,特别弱”,又想取特牛的名字,于是有了何主席、刘博士、张主任,到王力这儿,他想了个威风的,叫王老板。
王老板的文字透露出他比较敏感、爱调侃和戏谑、以及喜欢暴露深沉的特质。罗永浩向我们评价他:“如果只看网上的文字,他是一个有趣的、活泼的、可爱的、特别善良的一个人。”
在创办老罗英语时,罗永浩曾邀请王力加入,负责运营,两个人相互颇为了解。他觉得王力 “跟很多北方的文艺青年一样”,会用一些故作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态度掩饰骨子里的真诚和温暖。比如,罗永浩举了一个例子:王力读过不少书,但也没多到像知识分子读得那么多,读过的他会经常忍不住拿出来卖弄,貌似一本正经地卖弄时,又忍不住以某种方式戳穿自己其实是在卖弄。“当他表达欲望强烈的时候,他的有趣、以及他有趣的角度和方式,是异于常人的。”
而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和王力相处久了,很多朋友会发现,他其实是个闷葫芦。“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他打开话匣子,也会很好玩。但多数时候,他都不会轻易打开话匣子。” 罗永浩说,因此,有不少朋友觉得看他的文章比跟他聊天更有意思。
员工们也认同王力聪明、好玩,同时话少、有距离感。“他总是板着一张脸。” 一位员工评价。王力自己的观察是:“唐岩比我严肃,我比较害羞。我们俩都严肃的时候,唐岩显得成熟,我显得不成熟。
另一位曾就职于陌陌影业的前员工如此比较唐老板和王老板的区别:在一个饭局上,他们都觉得枯燥又无聊,这时,王老板会闷着一声不吭,唐老板则会跳出来带节奏、活跃气氛。
几年前,陌陌在北戴河召开年会,请了海龟乐队担任表演嘉宾。行政部出于一些 “可以想象的理由”,在沙滩上围出了一小块 “高管专区”,在靠近舞台的最前面,摆了几个沙发,稍微围了一下。王力到场地时,看到那片区域,“暴怒”,“有病吗?搞这些。撤了!” 最后妥协的结果是,沙发拿掉了,围栏还在。高管们都坐在地上,“特别尴尬”。
唐岩和王力这两个人个性的相似与不同在德州扑克的牌桌上暴露无遗。他们打牌都 “凶”,都有攻击性。但唐岩是 “松凶型”,王力是 “紧凶型”。唐岩打牌看的是人,把握对方的心理,感觉能吃到对方,那么虽然是把烂牌,“但我赌你的牌更烂,你不敢 raise(加注)我”。王力打牌看的是牌,只有在拿到有一定牌力和赢率的牌时,才会 all-in(全押)。
性格的差异使得在管理公司方面两个人扮演了不同角色。罗永浩形容唐岩的管理风格:方向性的东西想得特别明白,同时特别能放权、敢放权,不会自己浪费时间在执行的细节上。而王力:除了思想上有创意,也喜欢并擅长做许多具体的创造性工作。
王力愿意接受管理成熟的公司,也许是人生第一份工作的职业训练塑造了他。2004 年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公共管理系毕业后,王力在日本企业 NEC 电子中国(日本电气股份有限公司)的总务处就职,日企的职场文化要求守规矩、不影响他人。而罗永浩觉得,“他性格里有很强的、与生俱来的尽责性。”
以前,王力经常和同事们一起开会(虽然他开会很快),现在他要求自己尽量少地出现在业务会上,“我不能老是越级管理”。于是,就一个人在偌大的办公室 “想想事情,听听音乐,琢磨琢磨”。
37 岁的王力的人生节奏也在一定程度上跟这家公司的节奏同频共振。他没有 “想要打败一切、征服全世界的野心”,稳定感代替了不确定性和波折,也带来平淡和无聊,唐岩可能也是如此。因此,这家曾经解决了超过 1 亿个中国人孤独感问题的产品的两位创始人,各自寻找新的事业刺激点——一个专心搞电影,一个边管公司边搞 “创新产品试验”。
两三年前,唐岩就不怎么管陌陌的业务了,每年只来开几次季度会,之后一天 10 个小时地投入到陌陌影业上去。王力则在集团成立了创新事业部,做了几款新产品:Cue(半开放通讯录的社交产品)、对眼(视频形式认识附近的人的陌生人社交产品),没有一个做出动静。
最近几个月,王力主导策划了一个新的即时通讯产品,名叫 “咔咔”,通过调用手机后置摄像头,在发送消息时,同时将眼前的动态环境分享给对方。——这也是促使他最近想和媒体聊聊的原因。
日子比之前更缺乏足够的新鲜感。陌陌每天早十点晚七点打卡,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时,王力七点前就提前从公司走了,因为从望京回国贸公寓的路上很容易堵车。回家路上,他通常会点一份外卖,到家时不久,外卖到了,天也开始黑下来,他会打开电视看一集轻松的剧,《武林外传》什么的。窗外,国贸桥亮起灯光,路灯的线条和往来车辆的车灯钩织出复杂而繁华的城市图景。这一点上,他和他的朋友、学者刘瑜很像,他们都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但又喜欢住在特别繁华的地方,因为 “看到外面车水马龙的环境时,内心会有一个平衡。”
聊天时,王力曾经提到自己有一次在 KTV 喝多了,身体燥热,想动,蹦了一会儿迪,肢体语言非常僵硬。为了便于理解,他继续讲:“不知道你看过《中国式离婚》没有,陈道明在里面演一个知名医生,有一段讲到作为一个平时很压抑的中年人,他怎么去发泄的。他躲在一个夜店的角落,就在那儿这样(说到这里他坐在椅子上用胳膊笨拙地跳舞)。一个人,就这么在那儿。” 他说,“这段儿印象特别深刻,陈道明演得太好了!”
这让我想起他讲的另一个细节:这几年,他最放松的一刻是在陌陌影业的第一部作品《不止不休》客串时,在北京怀柔的片场搭起的网吧场景里,王力客串一个网管,两三句台词,最后只留下两三秒镜头。拍的时候,他不知道摄像机藏在哪里,只要投入地做一名网管就好了,而不是一个上市公司高管、别人的儿子、谁谁的兄弟朋友。
11 月,以介绍新社交产品咔咔为由,王力接受了《晚点 LatePost》的独家专访,他主动要求采访不必在办公室进行。话题涉及到他的新产品、他对于社交和当下互联网的理解、陌陌往事等等。
《晚点》:你是陌陌的新任 CEO,但其实提到陌陌,大家首先会想到这是唐岩的作品。你现在把精力投入在新产品咔咔上,有想做一个 “王力的产品” 的意思?
王力:也可以这么说吧,毕竟陌陌的想法是唐岩的,我只不过是通过运营去给它定位、做用户的拉新、用户的维系。虽然这个过程也有乐趣,但我觉得更大的乐趣还是从 0 到 1 的过程我还是想做一个 “自我的产品”,因为创造往往都是自我意志的延伸。
王力:还是挺投入的。它的每一个项目书、每一个文案、甚至每一个行距我都参与了,我盯得还是比较细。
王力:那就是这个产品的 slogan,“总有拍不完的话”。还有个功能性的描述,相机短信。
王力:从现实的环境来说,过去这 30 年,即时通讯产品经历过三个代际的发展。从短信到 QQ 到微信,对应的分别是三个智能硬件的变化:从功能机到 PC 再到智能机。我觉得未来 10 年如果要做一个新的即时通讯产品,肯定也是基于一个硬件的变化。
我原来想做一个硬件设备,把手机上一些比较复杂的功能阉割掉,就做一个纯粹的拍摄工具,也考察了眼镜等设备,但都不太成熟,很难做到人与人的交互,最后只能又回到手机上。手机的硬件模块在未来 10 年还是可能有一个显著变化的。比如最新的 iPhone 在防抖、焦距、像素上都有全面提升,使得你对性能模块的利用会挖掘出一个新的产品来。
王力:就跟唐岩刚开始做陌陌是一样的,当时所有的产品都满足不了他的社交需求,QQ 已经很老化,上面认识不到新的人了,他做陌陌的核心出发点是能够解决自己的社交需求。对我来说,虽然我可能平时比较宅,但我始终觉得社交对我是有价值的,我有社交诉求。很多时候我面对微信通讯录,和朋友好久没聊了,我又挺想他的,但我没法儿开启一个对话。
王力: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启。我问过很多人,你们开启对话的开场白是什么,很多人都告诉我是 “你在干嘛”。当你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往往有两种场景,一是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聊天,我想知道你在干嘛;第二种是我对你当前的环境、当前状态的好奇,我想通过你描述 “你在干嘛” 的时候,来跟你构建一个对话的桥梁。所以如果我实时地把我的环境、我眼前的状态给你的话,观感上就会比较亲密。你在一个出租房里面看到的东西,你吃的饭,你挤地铁时看到对面的人……那就是你的生活。这种生活平淡无奇,但是你给另外一个人看了,这个人在乎你的话,这个产品就有了最大的意义。
《晚点》:确实。我自己使用一段时间的感受是,当我用咔咔和朋友聊天时,看到对方的工作和家庭环境,就好像部分介入了朋友的生活,确实会觉得距离感拉近了。
王力:对。我自己的感觉是,过去 10 年,手机作为一个生产工具,更多还是你手的一个延伸。但随着摄像头的普及,你在看手机的时候,摄像头其实是你眼睛的一个延伸。我在用这个产品的时候,我会更意识到我眼睛的存在。
王力:比如我们平时聊天,我如果没有意识到我眼睛是相机的话,就是正常的聊天,我看到你,你看到我,我看着这一切。当我意识到我的眼睛是个相机时,很多东西都可以捕捉。我可以拍 “咖啡”,“哦,你最近开始喝黑咖啡了,原来不是喝拿铁吗?”;我拍我的脚,“你这个鞋子挺漂亮的。”;我可以拍这个女孩,“这个漂亮女孩是谁?”;我可以拍这个口罩,“怎么北京还戴口罩?我们深圳早就不戴了。” 它有各种各样的场景可以跟你的朋友分享。等于说我在跟你聊天的时候,我周围的环境是跟我融为一体的,而不是我要专门拍一个发到朋友圈。它是更加低门槛的一个东西。
王力:可能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生活状态。微信本身的产品载体还是文字,聊天会偏讨论、沟通。咔咔是偏生活的,我跟你聊的时候是把我此刻的视野给你,你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生活状态。
王力:但是这些平台或多或少需要你去把生活里面精彩的、最有意思的部分描摹出来。因为它是一个面向公众的内容平台、娱乐平台,基于算法,你只有把生活拍得越聚焦,才能有更多的人点击。就比如说,藏区有大把的年轻人,为什么只有丁真出来了?长得帅呗!很简单。但是普通人的生活不是这样的,丁真长这么帅已经谈不上是普通人了。我意思是,普通人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极致的瞬间发给所有人看,我对自己的认知是,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虽然这么说有点凡尔赛,但我就是上班下班,回家吃饭,很平常,我也没那么多极致的瞬间。
《晚点》:做社交产品离不开你对当下社会人群变化的理解。00 后已经 20 岁了,你会有什么困惑吗?
王力:相比 00 后,更多 90 后在变成中年人,90 后变成 80 后,80 后变成 70 后,更多的人会变成中年人,中年人可能不用 B 站,也不刷抖音,他会想还有什么途径可以表达自我,他想跟人交流的时候,他们能去哪儿?陌陌上好多中年人,他们很苦闷。
王力:我不知道,他们也不跟我说。我感觉他们很沉寂,看上去好像没有谁用陌陌,实际很多人在用,只不过不说而已。
王力:结婚之后,相对来说你的精力会被分散到很多事情上,还要承担家庭责任,社交欲望可能相对没有那么强。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跟一些已婚人士聊,自己揣摩的。
王力:说战略其实会有点无聊,但我还是想聊聊。社交分三个环节:发现关系、构建关系、维系关系。陌陌是一个发现关系的产品,经过这么多年迭代,它有点像一个广场,在里面能找到各种不同的场景形态、互动方式。探探是个偏构建关系的产品,找个环境一匹配,俩人关系就构建成了。第三个环节就是维系关系。构建有效的社交关系需要一个确定性的动作,比如,交换微信。但是一加上微信,用户跟我就没关系了,流量的漏斗到这儿断了,没办法形成一个循环,所以从战略上,我们也必然要做一个通讯的产品,最终兜底。
当然了,你可以讲一套理论,讲一个战略,讲一个内循环的流量池,它理论是成立的,但是更多的,我要做这个的原始冲动肯定还是基于我自己内心想法。
王力:一方面我现在有这样一个职业身份,我需要管陌陌这家上市公司的 KPI,它的预算、编制、未来的增长等这些可以去量化的东西,但是这个层面跟我本身的性格是格格不入的。
王力:需要找平衡嘛,所以我为什么会不断地做新产品,这就是一种平衡办法。我已经做了大概第三个(新产品)了。
《晚点》:嗯。之前有 Cue、对眼,包括现在的咔咔,你好像一直都在做社交类的产品?
王力:其实也没什么。我需要守住我们的核心业务,我不想非常随意地去偏离主赛道。大家前赴后继去搞社交,还是因为它门槛最低,不需要任何重资产,对利润率也不会有太大影响,有个创意,找两个产品经理、三个技术员,一个礼拜就能把产品做出来。做社交本身的乐趣还是在于琢磨人和人的关系,这里面有很多细腻的、敏感的、丰富的东西可以让你不断地琢磨。人类的关系永远在变化,可以不断演进,永远没有止境,因此会稍微有意思一些。
《晚点》:这些年为什么没有向外界说陌陌的精神是什么,早年不管是做宣传片还是别的方式,还能听到你们的声音。
王力:等于是放弃了。刚开始用户群体还是有一个圈层的。后来所有人都在用,不同年龄结构,不同的城市结构,没有那么具象的精神可以去讲。
王力:不能讲,我们没披露过,我们只披露 MAU 是一亿多,最近几年都比较稳定,有一个缓慢的增长。
王力:全新的用户很少,很多回流用户,大概一半一半。我们的用户使用这个场景都是阶段性的,最近一段时间谈恋爱了,就不用了;过一段时间分手了,很孤独,想找人倾诉一下,在微信里面没人可聊的,就又来了。
王力:也不是情感角落,就是人需要跟陌生人互动,这是一个根本性需求。很多话跟熟人没法放松表达,而现在提供陌生的交流的产品又比较有限。
王力:不是遗憾,是一种运气吧。因为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理解为你最大的敌人是腾讯,但是太大了,可以忽视它,人家也不会把你当竞争对手。
王力:差不多。产品构思应该是同时开始的,但我们慢了,因为不像他们是一个正规团队,我们是临时搭一个草台班子。刚开始微信其实也没什么用户量,后来做了 “摇一摇”,那会儿 LBS(基于位置的服务)还是个新兴的概念,一看 “附近的人”,那个感觉太强烈了,很快有一个初始的用户爆发。
王力:2015 年、2016 年的时候,唐岩跟我聊过一次,想把产品改成以视频为核心,我当时觉得不太靠谱。这跟我的局限有关,我没意识到短视频的重要性,而且我认为我们自己也做不了。视频只能做一种社交补充,而不是社交替代。因为视频作为沟通媒介还是太重了。短视频还是数据驱动、算法驱动,我们并不是技术上特别牛的公司,我跟唐岩都不懂技术。
《晚点》:看到抖音出来,看到张一鸣,会觉得是另一种物种吗,觉得自己做不来,也没想学?
《晚点》:你是不是也没研究过二战、一战?很多 CEO 理解商战是通过理解战争,他们骨子里认为这就是战争。
王力:所有的企业都会倒闭,都会破产,这是必然的命运。所以当你意识到这一点,回过头来,我在这个企业生存过程中,做我应该做的事情。我不需要非在里面找一些崇高的东西,赋予特别宏大的意义,说我打过仗,消灭过谁谁谁。我公司是履行了社会责任的,为股东创造价值的,为员工提供福利的,我们给很多人身边带来重要的朋友,伴侣。去年我们纳税接近 20 亿,作为一个企业,这些都是意义和价值。
王力:对,吃利息。我们的资金使用效率确实非常低,这也是我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
王力:我们在美国有过分公司,有点搞不动。在海外做社交产品有一定文化障碍。要么管理层是中国人,员工是老外,管理层跟你沟通交流动不动就痛苦得要死;要么就全是本地的中国人,又搞不清楚美国的那些文化。
王力:但只有打通美国市场,你的产品才有辐射能力,去做一个印度市场有什么用呢?
王力:我当时其实不建议出海,因为我觉得国内市场还没有到一个特别成熟的状态。
王力:因为我们在美国找不到对标物,其实非常吃亏。探探很好理解,和 Tinder 差不多,一看股价,美国有多少市场规模,中国大概能到多少市场规模,好算。陌陌,找不着对象,哪个都不沾,来了也看不懂。我们刚开始做直播,涨得特别猛的时候,同比 300%、400% 业绩,有一次跟股东聊,一个老外,一下午不停问 Why,他不能理解,老觉得这里面有猫腻。股价是个客观数字,而看好不看好都是主观判断。我觉得我们股价被低估了,但别人可能觉得被高估了。最终你都要用业绩和增长回答。
王力:几个层面,一个是作为社交产品的陌陌,它的危机是失去创新,失去对不同环境下用户社交行为变化和体验的把握。一个是作为上市公司的陌陌,它的危机是失去活力,组织肌理老化,人浮于事,文化出问题。一个是作为股票代码的陌陌,它的危机是失去想象,低迷的股价会损害股东的利益和市场的信心。过去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陌陌既是一个产品,也是一个公司,聊的时候总容易串,明年想换一个名字。
王力:看什么方向。只是基于现有环境做可能没有太多的突破,毕竟信息入口和终端一直没变化,突破就需要针对不同的区域和人群去拓展。我要做的话,会想办法拓展边界,不拘泥于社交。我刚刚开始做 CEO,我希望对我们公司的定位,未来不是只聚焦在泛社交、泛娱乐,而是聚焦更长远的发展,去思考业务的边界在哪儿。
王力:我其实不算 2 号位。我就是个打工仔。你应该是想问我跟唐岩的关系。其实我们的沟通频次很少,但非常直接。我们的关系既有非常职业的部分,也有不那么职业的部分。我们都把对人和对事分的非常开。
王力:两年前就说过一次。但我自己比较想做电影,想从事跟艺术相关的工作,就想拒绝。他说不行,你得先管这些事。
王力:对啊,他不同意。唐岩在这方面比较坚持,他是沉浸进去的,从一个剧本的创作,到演员的挑选,到故事、到灯光、到美术……整个一套都管得特别细。
《晚点》:你们都想搞别的是因为管公司太无聊吗?开玩笑的。是因为管一个成熟公司不能满足你们的自我实现?
王力:我们所有的出发点,你说有自我的实现吗?肯定都有的,这个不可避免。但是自我实现也是服务于公司的利益和诉求。本质上我们并不是特别自我的人,我们对股东、对这个社会、对员工,不是自吹自擂,我觉得我们责任心还是比较强的。
王力:创始团队的高管是五个人,我负责运营,有一个哥们负责产品,还有负责技术的,这两个一个五年前就离职了,还有一个算是退休了,还有一个也老早就退了,现在在公司的只有我跟唐岩。
王力:松散的,像朋友一样。没有那么一个明确的层次,否则它就没办法那么亲密了。像我和唐岩也一样,说实话,以前是非常亲密的,现在他是我的老板,在某种程度上或多或少会受影响。
王力:2012 年左右,用户量稍微起来之后,当时二三十个人搬到一个别墅里,那段时间我是最快乐的,感觉在蒸蒸日上做一个事情,而且每天是在一个别墅的环境里面工作,很爽。
王力:上市之后,发财报的时候。B 轮刚融完时,我跟唐岩到成都出差,聊天说定一个目标,公司到多少亿美金时就交给职业经理人,咱俩管别的去。畅想未来,非常 happy。结果到了定的那个数时,再聊这个事,不认账了,“我没说过,什么时候说过”。
王力:很真诚,因为我对上市没有什么期待值。上市像结婚一样。它是一个节点。过去大家拼命地创业,中期目标就是要上市,充满了仪式感,这种仪式感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但作为个人,你也会想,公司上市后,我该怎么办。
王力:我记得我们在上市前,唐岩跟我说要不我们别去纽约了,就在望京 soho 楼下,摆几个屌丝的造型得了。被我言辞拒绝了。那会我觉得他青春期还没过完,现在他看上去成熟多了,而我则相反,总觉得自己还在十年前的创业状态。
王力:我拒绝也不是不心动,去纽约主要还是想给父母一个交代,老两口老觉得我不务正业。他们觉得搞互联网不靠谱,最理想的当然还得是公务员。
王力:对啊。上市公司的痛苦就在你总是需要得到一个来自市场的认同,通过股价这样的东西,撩拨你和市场的情绪状态。你要对股东负责,股价就必须得增长。在互联网公司里,不增长是一种原罪。不增长,你就一无是处,就是个废物。
王力:也不是说压抑创造性,而是它会改变公司的整个节奏。比如我要去做一些比较大的投入时,上市之前,我是没有什么负担的,做就做了。但是上市公司需要考虑各种各样的东西,你要管理你的市值。
王力:你需要利用手头的现金,回购也好,分红也好,去提振市场信心,它是一系列的技术性的工作,这种东西就比较无聊,没意思。我还是希望自己的精力能放在业务层面。
王力:写微博是一个放松,BBS 曾经占据我非常多的生活空间,年轻时在里面跟人扯淡、互动、交流,对于我来说是非常独特、非常难得的生活体验。那种敲键盘和吵架的感觉,让我非常难忘。
王力:肯定是更不自由了。这样一个职业身份需要你承担各种各样的责任。虽然责任感或者使命感会给人道德上一种积极的、崇高的感受,但是同时它对你也是一个束缚。你的自我还是有一个牺牲的。在中国这样的文化里面,提到企业家或者高管群体,大家潜移默化地会觉得你应该是一个沉稳的、讳莫如深的,深藏不露的这么一个形象。
王力:看 CEO 的定位是什么。创业阶段的 CEO 更多不是个执行者,但是到一个成熟期的话,就要去保证基本的业务稳定、寻求突破。我是一个 run 产品的,对公司的感觉没有那么强烈。我可以去做,但是我并不享受那个东西。一个 OK 的 CEO 应该享受于这个东西。
王力:我可以擅长。我大学学的就是管理。从第一天开始,我也在从事管理工作,做总监,带团队其实是 OK 的。只是可能会有些冲突,不过本身人也是无时不刻不处于冲突的环境里面。
王力:说实话,我不在乎。有一次我要卖股票,IR(投资者关系管理)部门的同事问我,卖,得给个说法吧。我说你就这么说,高点不好意思卖,低点的话我就亏了,所以找一个阶段性中间的价格卖。IR 的同事说了一句我永生难忘的话,他说:“你可以这么说,但是人家会觉得你这个人比较幼稚。” 其实你有多少股票,代表的是对我职能贡献的认同,但具体以什么样的价格去套现,我对钱,说实话,没那么介意。
王力:也就第一次套现的时候,有那么多钱进入你的账号,打开看到里面有一堆零的时候,知道自己这辈子起码不用为生计发愁了。但这种刺激很短暂的,第二天就没了。主要是我没有那么多的可以去消费的东西,没有什么花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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