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家在快手刷到了什么

　　快手上的用户群丰富且巨大，小镇青年、流浪者、男钢管舞者、直播客、返乡创业者、女性劳动者、失独母亲、赶海客、卡车司机、海外中国人，短视频背后潜藏着我们不曾了解的中国切面。被它们吸引的，还有一群好奇的人类学家。

　　看起来像个流浪汉的王相军第一次出国，他受邀去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参加当年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农民出身，他不会说英文，也不会用展示平台，皮肤黝黑，头发凌乱，深绿色的冲锋衫不合身地套在身上。

　　他放了很多自己拍摄的冰川照片，冰川携带着成吨成吨的泥土和树木一起崩塌的画面震惊了不同肤色的人们。

　　走进联合国之前，王相军更活跃的是在自己的快手主页。高中都没能毕业的他，干过搬运工、库管、服务员，还曾被人骗过，之后离开城市到处流浪。偶然中被冰川吸引，他在4年时间里，走遍了70余座冰川，在“西藏冒险王（记录冰川）”这个视频账号累积超过了194万粉丝。

　　热爱的冰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这让他很难过很沮丧。王相军开始讲述冰川消亡会给环境和人类后代带来的糟糕影响，并提醒大家：我们应该爱护环境。最终，他这些野生却朴素的视频传遍了整个世界。

　　故事戛然而止。2020年12月20日，王相军在西藏那曲县依噶冰瀑遇险，不慎踩到暗冰，坠河失踪，几个月后遗体才被找到。

　　因为快手这样的短视频平台作为媒介，王相军的故事和他拍摄的冰川才让世人所知，而因为有了王相军这类普通人的参与，一些关乎人类命运的环境命题知识资料不会再止步于此前的固定圈层。这是一道互联网时代的奇景。

　　真故记录了王相军的走红和遇难。这些绝美的冰川影像是王相军留给人间的最美礼物，他的离世也成为全人类的损失。

　　过去5年多，真故一直致力于深入当代中国人的内心世界，参与的故事越多，我们就越发现，每一个普通人，都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短视频成为了重要的观察窗口。

　　同样对快手上丰富、多样化的生活素材感兴趣的，还有一群人类学家。过去，他们需要前往所研究人群的异文化现场进行田野调查，现在，只要打开快手刷短视频，不同地域、不同阶层、不同领域的普通中国人吃、住、穿、行、语言、传统文化等各个方面，都将真实生动地浮现在眼前。

　　这一崭新的“视频民族志”形态，从过去“看见”的参与式观察，变成了大众刷屏时代的实时“被看见”，经典的人类学观察方法遭遇了变革。基于类似的研究旨趣，真故联合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研究所所长赵旭东，中央民族大学影视人类学研究中心主任朱靖江，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佟新，南京大学社会学院副教授邓国基四位人类学家，共同策划书写了一本新书——《快手人类学》。

　　快手拥有超过亿万注册用户，几乎囊括了中国最广大、最主流的人群，每天海量的短视频不断更新，正是“视频民族志”的绝佳样本。

　　经过1年半时间的深入采访、撰文，不断地返稿修订，最终版本的《快手人类学》采用了“学术理论+真实故事”的结构体例。

　　根据人类学家们的建议，我们抽取出“空间与生活方式”（文化）、“性别与身体关系”（性别）、“族群及其认同”（人群）、“消费与经济流动”（经济）四大研究领域，分别译介成“快手式活法”“快手上的性别力量”“快手部落”“快手经济”四个通俗概念。每个版块，都由人类学家的理论评述领衔，其后搭配快手上普通人的真实故事案例。

　　传统人类学研究他者文化都强调在场感，而像快手这样基于网络空间的“虚拟部落”——人数众多，近乎无边界扩张，却又相互联系——无疑是一种现代世界的“想象共同体”。他们基于职业，基于兴趣，有时仅仅是基于一个点赞，一句留言，一声“老铁”，得以成为新型的“快手部落”，不管在现实世界看起来多不能理解的行为，在这里都能找到同好。

　　赵旭东教授认为，借助于互联网不断地辐辏和集中，反倒形成了一种有着共同体意识的、虚拟却又在感受性上无比真实的存在。这些虚拟民族志，并非真正的虚拟，因为是一种超逼真，它还可能会变得比真实还要真实。

　　长期从事女性研究的佟新教授则敏锐地意识到，传统互联网时代的“匿性别”特点在短视频出现以后被终结。女焊工、两孩妈妈、女卡车司机、失独母亲、女主播等女性群体，展现出了和传统女性截然不同的“女子力”。此外，网络上关于中国男人女性化问题的讨论也在打破传统的性别刻板印象，一批优秀的男性正从事传统的女性职业。

　　刷快手刷到停不下来的人类学家们，看到了比过去真实田野更大更丰富的世界。这些形形色色的普通人以往是“沉默的大多数”，而今有了表达的舞台，让世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还找到了共鸣。而这正是朱靖江教授认为的“近百年来中国人类学者长期努力践行的学术理想”，从这一点上来说，“人类学者也是数以亿计快手老铁的同路人”。

　　得益于人类学家的理论指引，我们对于人物和故事的单向度理解走向纵深。27篇故事书稿中，包含了小镇青年、流浪者、男钢管舞者、直播客、返乡创业者、女性劳动者、失独母亲、赶海客、卡车司机、海外中国人等几十个人群、数百位人物。这是20多位作者和编辑历时一年多的共同劳动成果。通过严密、细致的采写，深入这些人物的内心世界，追寻他们行为的背后逻辑，旨在系统展现这些老铁们的线种癌症缠身的山东女孩曾佩，通过快手拍摄了241个视频记录自己抗癌11年的心路历程。她不讳言死，为自己挑选了红色寿衣，也戴假发、谈恋爱，不放弃追求美丽与爱的权利，始终保持着耀人又有尊严的生活态度。2020 年2 月29 日，曾佩离世。存档她最后人生记忆的快手账号，和王相军一样，成为永恒的互联网墓碑的一部分。

　　在浙江横店，漂荡着数万名来自天南海北、注册在列的群众演员。他们靠演死尸、剃光头、泡冷水换取收入，实现梦想的可能性却微乎其微。短视频兴起，这些群演们开始通过快手记录自己的生活，找到了“横漂”的另一种可能。

　　每诞生一种新的媒介，都会带来一种新的叙事形态。《快手人类学》是第一本将快手作为“视频民族志”形态进行观察和记录的书籍，同时也是快手上市后，首部对其的深度故事观察作品。

　　中国社会已经深度互联网化，短视频、网购、外卖、社交、资讯、阅读、出行、音乐、健康、快递、知识分享……几乎全体国民都是这些丰富的超级媒介群中的一员，每个人都能自由发出自己的声音，展现独一无二的个体故事与生活样貌。而海量人群活跃的参与和表达，也助推了万亿级市值超级品牌的诞生。

　　记录亿万快手用户的故事，便是对当下中国社会进程的望闻问切；以真实故事观察商业世界，也是探寻中国式超级品牌的成功密码。

　　我们深信，如王相军一般普通中国人的故事值得被铭记，但这记录的意义早已超越故事本身。这些由文化冲撞与融合所造就的故事，是我们这个时代真实生活的缩影。通过这些故事，我们能更理解当下中国，以及人与品牌，人与互联网时代的关系。

　　《快手人类学》全书320页，精装本。除了反复修订的文字内容，我们还请画师创作了一幅《快手百工图》，直观呈现不同职业普通人的生活图景。

作者：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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