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演员演得「很胖」

　　我和郭月认识于《路边野餐》公映时的一次采访，她的率真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她对作为采访者的我也是信任的。

　　去年我在上海电影节看了《东北虎》的首映，回北京后还跟她进行了一次长谈，我们吃了北京最好吃的延吉冷面。那时想跟她约一个访谈播客，后来没成。

　　《东北虎》上映后我去二刷，突然受影片感染诗兴大发，写了一篇送给小薇的诗发给了郭月，并且强行让她转给我1分钱。这样，我就把诗卖出去了——比电影里的罗尔克强多了。

　　她又跟我提及了那次访谈之约，正好我也对她饰演的角色“小薇”在戏里戏外更多的故事感到好奇，也很想知道她在出演这部电影时的感受。我们又通了一个很长的电话，于是就有了下文。

　　《东北虎》是郭月继《路边野餐》后演的又一部在国内大规模公映的电影。这一次她不是女主角，而是扮演男主角的情人。

　　虽然在影片里只有四场戏，这一角色却贯穿故事线始终。影片中的小薇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那股落落大方的洒脱劲头和郭月本人倒是蛮像。

　　2018年5月8日，第29届新加坡国际电影节在新加坡首都剧院举行。郭月主演的《幻土》获得了“最佳亚洲剧情片”奖，郭月也获得了“最具启发性女电影人”奖。

　　全体主创出席颁奖典礼，郭月也很开心。几天后，她将华丽的礼服、漂亮的夏装还有一堆给剧组成员的礼品一股脑地塞进行李箱。没有助理，她一个人从新加坡登上了飞往中国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的飞机，准备进入已开机数日，正在天寒地冻的鹤岗拍摄的《东北虎》剧组。

　　在《幻土》中，郭月饰演来自中国的女网管Mindy。在《东北虎》里，郭月饰演敢爱敢放手的护士小薇。

　　从《幻土》到《东北虎》，从地属热带的狮城新加坡到靠近亚寒带的黑龙江鹤岗。在东北迎接郭月的，不仅有接近60度的温差，也有冰天雪地中的另一段角色人生。或许是极热到极寒的温差带来心灵的震颤和情绪的波动，郭月在那期间还经历了与男友的分手。

　　因为她没有羽绒服，冰天雪地里裹着五件夏装去坐飞机，男友却不去机场接她。如今回想起那趟飞越万里的行程，郭月一边感叹当代科技之发达，也觉得“好像非常漂泊，有点迷幻”。

　　我说，你就像电影里的那颗榴莲一样，都从东南亚跑到了东北，都被章宇抱在怀里。

　　2015年，耿军为第十二届中国独立影像展创作的短片《为了自由的电影》就是由郭月主演，后来她还参与了《轻松+愉快》的众筹，被列在片尾的“特别感谢”名单里。这一次《东北虎》的出演机会其实也是郭月自己“争取”来的。

　　耿军曾说，有一次他和郭月微信聊天时说“有机会再合作”之类的话，其实这句有点像“场面话”，但郭月马上认真地追问下去“什么机会？”，于是耿军把《东北虎》的剧本发给了郭月。

　　郭月很开心，“像看《路边野餐》（当时片名叫《铁锈之花》）剧本时一样兴奋。”但那时，耿军还没有认定小薇的人选，甚至还因为郭月不够胖而拒绝过她。当在出租车上接到耿军的电话“我还是想遵从原型，要一个胖的小薇”，郭月哭了。

　　因为自己太瘦而被拒绝，这样的事也是难以预料。不过一年后，她还是得到了这个角色。

　　为了接近小薇的形象，开拍两三个月前，她每天喝三杯奶茶增重。相比“胖”，耿军可能更在意郭月的“真”和“甜”，这也是小薇的特点。

　　在表演方面，耿军给予郭月很大的自由。郭月是唐山人，为了演《东北虎》还练了一段时间东北话，但耿军告诉她，不用刻意说东北话，可以把小薇的背景理解成小时候从河北来黑龙江的，更可以按照她的本能进行表演，甚至“演成郭月也没有问题”。

　　《东北虎》拍摄进度并非按照剧本顺序进行，郭月到达鹤岗时，剧组已经拍摄了很多天，马丽的戏份都快要杀青了。进组第二天，她就拍摄了剧本片尾最重要的三人见面戏，而此时她和章宇、马丽还没熟悉起来，“还没喝过酒”。

　　在拍摄之前，郭月有感到一些紧张，但她也相信耿军。那天在现场，其实耿军对表演并没有给太多指示，反而是章宇在看回放的时候对耿军说：“这场戏小薇这么演就废了。”

　　郭月马上就明白了：“我当时没被导演调整，倒是被章宇调整了，但很有帮助。”

　　还有个细节值得一提。在拍摄三人合影的桥段时，拍了几条后，郭月觉得应该去偷挽章宇一下，给他一个刺激。再次开机后，她趁人不注意，微微地靠近章宇，还在后面偷偷伸手挽了一下他。

　　这也呼应了上一场戏二人挽手-撒手的戏份。拍完戏当晚剧组吃饭喝酒时，马丽突然说，刚才那场戏她注意到了郭月的那些小动作，并且让马丽“不寒而栗”。

　　她开玩笑地对郭月说：“你这个小丫头太恐怖了。”仿佛是高手对决过招后惺惺相惜的互相认可。

　　能够如此敏锐地捕捉到对戏演员的细微表演，马丽的观察力也令我羡慕。看来，没什么朋友是一顿酒之后不能熟起来的。如果有，那就整两顿。

　　郭月最爱的导演是伯格曼，她甚至把“bergemansaveme”设置成自己的微博个性域名，还差点去了伯格曼隐居的法罗岛，离法罗岛还有100公里的时候，她选择回老家：“我比较土吧，大过年的在国外不吃中国饭就很伤心。”

　　在她看来，伯格曼、罗伊·安德森、阿基·考里斯马基和耿军都是寒冷地带的“东北导演”，共同点是幽默。伯格曼要更火热一点，也是最能写好女性的男导演。

　　耿军则是那种会拍很多条的导演，直到找到他所要的演员状态。郭月记得，医院走廊那场戏一个镜头就拍了38条。

　　作为一个职业演员，又曾经一起合作过，郭月能适应耿军的拍摄习惯。她觉得先拍剧本结尾的戏也有助于她进入状态，明白其它戏份该以怎样的状态进行表演。

　　无论拍多少条，“当演员就不能慌”，作为中国戏曲学院导演系的毕业生，郭月刚开始做演员时还会以导演思维去分析，但她随即发现这对表演没有任何好处。

　　“我一开始很在意导演的全局观和深刻表达的东西，后来发现学表演的人都很单纯地看待角色，这是我和他们的差距。想得太多，反而理解会拖累肢体。你会不断审查自己，变得不会行动。”所以即使在演很多作者电影时，郭月还是让自己慢慢“变傻”，不去过多解读影片。

　　只有在看电影的时候，才会重新变回观众，去体会、解读电影的HIGH点。对于成片里的自己，郭月如此评价：“我不觉得演得多好，肯定有瑕疵。但我觉得：我是小薇了。”

　　影片中的小薇虽然是“第三者”的角色，但把“伤感没意思”挂在嘴边的她性格是敢爱敢恨，也敢于放下的。

　　小薇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能不顾一切地享受这段感情，也能体面地从中退出。在徐东被为狗复仇的事件折磨时，小薇的出现拉了他一把，缓解了徐东焦虑愤怒的冲动情绪，也能让徐东了解，自己还是“被需要”的。我认为小薇的每次出场都恰恰反衬出徐东在情感方面的懦弱。

　　徐东很爱他的妻子美玲，想退出这段不忠诚的感情关系回归家庭，但又放不下小薇烈焰般炽热的情感和她的甜美。

　　在医院门口，他命令小薇撒开手，但最后还是主动拉着小薇走进了小路，生怕走大路被人撞见。

　　对于这场戏中小薇的心态，郭月从他的角度进行了诠释：“可能女孩就更容易理解，或更容易被PUA吧。走小路总比没有路要强吧。

　　小薇的洒脱一直持续到影片末尾。在“鸿门宴”上，徐东说酒“有问题”，小薇怕死，但面对斩断这段感情的时刻，她还是要有一个仪式感，即使理亏也要强撑潇洒。

　　于是她一口饮下无水之酒，为这段并不体面但也无悔的感情生活画上一个句号。对于小薇，郭月认为她“很甜很胖”：“甜而胖的小薇。是潇洒的，也是一抹亮色。”

　　在《东北虎》成片中，有两场郭月的戏被删掉了，但她觉得“删得对”，因为有时候角色并不需要承担太多功能，电影也没办法全面地展示每个角色的多面性。

　　其中一场戏是徐东和小薇从医院离开后到了一个公园，二人拥吻亲热，徐东给小薇看了罗尔克的诗集，但小薇并不在意。这场戏体现美玲和小薇都不能完全理解徐东。

　　这场戏还有耿军客串出演，扮演在公园偷窥小薇和徐东亲热的路人。郭月觉得耿军删掉这场戏“挺牛逼的”，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安慰其他被删戏的演员“没事儿哈，我把我自己的戏都彻底删了。”

　　另一场戏是进组第一天拍摄的，徐东、美玲、小薇三人“鸿门宴”后，小薇默默地看着徐东和美玲二人离开饭馆，走路回家。

　　这段戏剧本里也没有，耿军告诉她，要演出“又甜美又释怀，就像幻觉一样”的感觉。

　　郭月说那场戏“王维华（影片摄影指导）打灯打得太厉害了，我都不相信我能那么美，那么温柔。这不是我，是小薇吧。”

　　拍完《东北虎》，在拍戏前后和“发哥（耿军）刚哥勇哥膘哥袁哥宝鹤哥”喝了不少酒，郭月也算正式成为“鹤岗国”的一员。

　　那年的春节，郭月是在国外巴黎过的。但她的内心却还在中国东北，还在那个“乡村爱情故事”里，甚至语言也融为一体。

　　耿军说她“演得很胖”，意思就是“很棒”。现在遇到好的人和事，她也会说：“特别胖！”

　　所以，要是郭月对你说你“很胖”，那是夸你呢。一开始她跟我说我还误会了，因为我真的很胖。

　　如今，距离拍完《东北虎》已经整整三年了，郭月一直算着日子。这三年来，为什么《东北虎》能让所有的主创一直心心念念地挂念？

　　郭月觉得这与耿军有很大关系，他有很大凝聚力也很仗义。不仅让演员相信他创作方面的才华。也相信演员对角色的付出最终会在电影中得到完美的呈现。

　　“哪怕他把我的戏全部删掉，他也会来真诚地跟我说对不起，好好地和我聊一聊。”现在影片终于上映，她说，能感觉到全行业对《东北虎》的善意。

　　她也看豆瓣，还写了一篇影评。“但我给删了，我觉得太小气了。”她还为电影写了一首像诗一般的文字，也是她站在当下回望《东北虎》的心声：

　　“人们也许会看到它的凶猛，也许只看到它的呆滞。无论如何，我希望它知道自己是一只老虎。

　　和郭月聊完后，我把我写的豆瓣《东北虎》短评给她读，她犀利地评价道：“你也失去狠劲儿了。”在挂电话前，我说很感谢她的分享，这样很好。她却觉得我这样讲“太官方了”。

　　于是我故意用很浓重的东北腔说：“那不官方地说，就是跟你这小妹儿唠嗑挺好的！要能整顿酒就更好了！”她回：“跟你这大哥唠嗑也不错！”我们在电话两端大笑。

作者：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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