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消费互联网”的电梯失重。而“产业互联网”则在看不见的外面。没人知道跳到对面,是万丈高楼一脚蹬空,还是扬子江心断缆崩舟?
这个数字在5月反响平平。“平时,一个企业裁员5%都会被怀疑是不是要倒闭。现在,裁员15%-20%的声音此起彼伏,都激不起什么浪花。”某招聘网站负责人表示。
维持一个大厂的运转,通常需要多到难以想象的人力资源。2015年,美团员工共1.5万人,2021年,美团计划招聘至10万人;2016年的字节员工为0.5万人,而2021年的字节员工数已超11万。2017年阿里员工人数还是5万,2021年年底,阿里员工数为259316人。(2020年阿里并购高鑫零售,让阿里人数从12万飙升至25万人)
没人觉得不合理。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曾公开表示,“几乎没有行业领头的公司是控制人力成本来实现领先的。”
那是一个信仰“风口论”的时代,“只要能乘上一班上升的电梯,不管你是站着、躺着还是做俯卧撑,你都在不断上行”。这句话曾在很多职场人耳边流传。而跳上那部正在上行的电梯,成为很多人的第一选择。
如今,“消费互联网”的电梯失重。而“产业互联网”则在看不见的外面。没人知道跳到对面,是万丈高楼一脚蹬空,还是扬子江心断缆崩舟?
2022年3月,李岩所在的10人团队分到2个裁员名额。在此之前,李岩在美团支付部门干了两年多,没有加薪,也看不到升职空间,于是早早就开始看机会。2月,李岩与leader沟通了离职意向。3月,李岩一手美团补偿,一手字节offer。
“想离职的人是可以看出来的。”李岩告诉亿邦动力,“按时到岗,按时下班,每天过得很舒服,想要苟下去的人都要加班到晚上10点。”
字节跳动成为很多大厂人被裁后的第一选择。“主要是因为互联网里的新机会不多了。”某招聘公司负责人说,“以往跳槽都是从老牌公司往新贵公司跳,从老业务往新业务跳,现在这样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于畅被百度裁员后,也火速加入了抖音。于畅在百度MEG工作了2年,此前还在腾讯PCG工作了2年,她觉得,在大厂工作三年以上,基本每个大厂都会有熟人,获得内推,相互跳槽基本不是太大问题。但对她来说,现在最渴望的是铁饭碗。“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选择跨行,我不想去企业,不管是私企还是国企,都不稳定。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甚至不会再选择互联网。”
进入字节后,李岩再也没有按时下班的机会,“每天有一半以上时间在开对齐会、测评会、拉通会,我觉得加班主要是因为白天都用来开会了。绝大多数人沟通都很坦诚,面向飞书文档工作,飞书用起来也非常丝滑。但是‘字节一天,人间三天’也是真的。”
林媛媛在年初领了阿里的离职大礼包,然后开启疯狂面试模式,“快手三面被挂、字节二面挂、百度三面结束HC,映客二面挂、小红书二面挂、汽车之家平薪没去、搜狐三面挂、竞技世界二面挂。一个offer都没有。”她深吸一口气,已经开始自我怀疑。
而张元在被裁员后一度非常消沉,夜夜失眠。“因为是集体毕业,走的时候觉得没什么,甚至最后一顿散伙饭,大家还是有说有笑的。但是之后的一周,就经常失眠,老觉得是因为能力不行才被裁的。”
据网信办数据,2021年7月到2022年3月中旬,腾讯、阿里巴巴、字节跳动、美团、拼多多、快手、百度、京东、网易、微博、哔哩哔哩、蚂蚁集团等12家企业总离职人数为21.68万人。同时,12家互联网大厂还招聘了29.59万人员工,净增用工7.91万人。
有招聘网站负责人估计,29.59万招聘人员中,校招和社招占比可能达到5:5(校招占比可能更高),这就意味着,在这一轮人员流动中,保守估计将有6万大厂人主动或被动地流出互联网行业。
没有详细数据说明本轮裁员到底有多少人流出互联网,但该负责人表示,大厂的决策层们普遍认为,末位淘汰10~20%,对业务没有太大影响;其次,过去两年股价上涨,业务扩张,大约新增了10%-20%人员。
与之相应,裁员也主要集中在两个部分:第一探索性业务整体被裁;第二人员优化普遍存在。比如各个大厂的在线教育、在线旅游、社区团购,均属于前者,而在竞争中处于下风的部门,比如腾讯PCG、CSIG,阿里本地生活、美团“快买优”(快驴、美团优选、美团买菜)等部门,也都面临10-20%的人员优化。
“这两部分人加在一起,流出互联网的人员占比可能会超过20%。”该负责人总结。
对于被裁人员来说,有人还想留在大厂,也有人想要追求work life balancce。脉脉《人才流动与迁徙2022》报告显示,大厂也不再是稳中求进的选择。41.5%的职场人被动离职后选择转换行业,23.5%的职场人选择考公考编,还有19.2%的职场人选择从互联网企业进入实体经济企业。
当阿里因裁员上热搜时,李奇还在为自己的前瞻性沾沾自喜,他提前从阿里跳槽到一家农业B2B电商平台,从事平台运营。
在此之前,李奇明显感觉到职业生涯出现瓶颈。他所在的部门负责防御竞争对手,当他们做了很多调研,想去修改一个产品细节时,被领导以“要和淘宝保持一致”为理由拒绝。
回顾这段经历,李奇觉得根本原因是,“我们是防守型产品,只需要模仿对手,不需要开疆拓土,我们再怎么想改进都没有用,最后只能做得不伦不类。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团队要散了。”
进入现在这家公司,李奇的考量是,“在阿里学到了很多to C电商的知识,再学会to B电商的知识,我自己的知识系统就可以闭环,也可以为将来创业做准备。”入职刚一周,李奇就满身鸡血地开始跑全国各地的大型批发市场。
但于畅觉得,互联网人去产业互联网,更像一个“支持性工具人”。“对互联网人来说,不管是搜集数据还是分析结论,在产业里都只是个配角,发挥螺丝钉作用。”
至于她在什么情况下会跨行进入产业互联网,于畅表示:“如果过去的老板去了产业互联网,召唤我去,我会毫不犹豫跟过去。在互联网公司,嫡系非常重要。”
正在观望的王全安可能代表了更广泛的心态。“产业端的数字化是必然趋势,产业互联网前景一目了然。”但王全安觉得,“大部分人的心态和我一样,处在观望中,跟买股票一样,可能有的人觉得有潜力想重仓,但是大部分人都是跟风,哪里好就去哪里,哪里不好就想跑。”
虽然尚未离开大厂,王全安已经翻了两个月国联股份的资料。国联股份是一家产业互联网头部企业,从事工业原材料的B2B交易与供应链数字化,已经连续9季度实现营收和利润的稳定增长,这也是王全安关注它的原因。
在这波人员流动中,产业互联网因其增长空间大、发展迅速、政策支持等原因,吸引互联网人的关注。
产业互联网,即“产业”与“互联网”结合,尤其是工业制造业、大宗商品、建筑建材等传统行业,借由数字化手段升级、转型和再造,以使上下游各节点效率提升。产业互联网公司的商业模式包括B2B电商、智能制造、互联网金融、SaaS等。
垂直产业与互联网的结合还处于早期,但已经显出足够的增长空间。网经社《2021产业数字化市场数据报告》显示,2021年中国产业电商交易规模达29.11万亿元,同比增长5.85%;同时,2017-2020年中 国产业电商市场规模(增速)分别为20.5万亿元(22.75%)、22.5万亿元(9.75%)、25万亿 元(11.11%)、27.5万亿元(10%)。
“可以这么说,现在是互联网人进入产业互联网的最好时机。”产业互联网专家赵今巍分析。“当前的产业互联网赛道,集中度不高,头部平台已经出现,正是加入的最好时候。”
“每个垂直产业里都有机会走出2~3个大平台,这种平台的规模体量,并不亚于现在消费互联网中的这些平台企业。”亿邦动力董事长郑敏认为,“下一步平台机会,将出现在垂直产业里。”
拉勾招聘CEO许单单透露,2018年之前,产业互联网的招聘规模在拉勾整体招聘规模中的占比约为20%,如今这个数字达到将近60%。“当然,也是因为互联网行业都在裁员。等到经济恢复,产业互联网的招聘规模占比仍会保持在50%左右。”许单单补充。
至于产业互联网招聘最多的岗位,拉勾数据显示,排名第一的是Java工程师,其次是嵌入式工程师和算法工程师,第三是产品/运营,因为不管是定义产品还是平台运营都是刚需。
无独有偶,被誉为“下沉市场第一股”的产业互联网平台汇通达,计划用IPO募资额的10%或22.26亿港元用于招募开发门店SaaS+业务及商家解決方案的IT人才,总共计划招聘约500名IT人才。初级IT人员要求有3-5年互联网工作经验,高级IT人员要求有8年以上互联网工作经验。
“产业互联网第一股”国联股份也在计划积极培育、引进产品和研发人才,2021年年报显示,公司正在积极向行业上下游客户积极提供云ERP、远程办公、行业直播、视频会议等数字化云应用服务和数字供应链、数字工厂和工业互联网平台服务。
前程无忧《2022年一季度互联网人流动与留存调查报告》显示,在互联网行业,技术/测试/运维仍保持着较高的人才需求,尤其是以人工智能、数字孪生为代表的高技术岗位,仍保有两位数的增长。而产品/运营/策划、销售/商务/售前、客服/审核/售后等岗位的“降本增效”进一步加剧。
在疫情期间,国联股份组织行业知识直播、带货直播,然后把直播平台开放给传统的生产型企业。“我们一次行业知识直播的观看人数能达到几千万人次,直播带货也能一次卖几个亿,这给了我们很大信心。”国联股份高级副总裁潘勇曾在直播中表示。
国联股份还从2016年开始做“多多双十电商节”,今年618也尝试了秒杀、拍卖、送货。
扎根农业产业互联网的农信互联举办了第5届“518猪友节”,从事工业品数字化采购的鑫方盛举办了第3届“518工品节”,钢铁产业互联网欧冶云商也举办了首个行业电商节“1018相聚欧冶”。
亿邦动力整理公开资料及调研发现,过去一年,震坤行公司人员规模从不到3000人扩张至超过5000人,鑫方盛则从7000人扩张至8000人,国联股份人员规模相对较小,2020年为803人,2021年为1019人。
疫情当下,公司的招聘略有收缩。Boss直聘显示,目前国联股份挂出来的招聘需求为49人,汇通达为179人,鑫方盛为113人,震坤行为401人,能链集团为432人。
亿邦动力在各大招聘平台联系调研了多名正在求职的年轻人,询问他们对于产业互联网的认知及看法。他们认同产业互联网是大势所趋,但是对于产业互联网公司有哪些,发展到什么程度,薪酬怎样,能力是否匹配,实际上并不完全了解。
自从4月1日被一家大厂“毕业”,顾振明面试了8家公司,收到2个offer,分别来自某互联网内容平台和某生鲜供应链公司。
“去大厂的话,我关注的是职级、薪资和团队氛围。去生鲜供应链的创业公司,我关注的是,我未来是不是想创业,我能从这家公司学到什么创业经历,我是不是非常认同这家公司的产品,是不是认同创始团队的价值观,能不能和CEO近距离工作等。”顾振明分析。
同样想为创业做准备的李奇更加义无反顾。李奇加入的B2B电商平台,创始团队从业超10年,很多客户都是老板自己的人脉,因具有深厚的行业积淀受到投资人青睐,已完成4轮融资。
入职一段时间之后,李奇评价这家公司“思想守旧”、“形式主义”、“喜欢一言堂”。“我们之前的管理是OKR导向,作为team leader,你的O 是什么,如何拆解,最终给定每个成员的O,很清晰明了。但是到了这里,他没有这些东西,管理非常传统,我特别不习惯。更关键的是,他们还觉得我装。”
管理方式不习惯,内部沟通成本高,入职不到一年,李奇想继续跳槽,至于跳槽的方向,“还是想在产业方向,我一个朋友在同领域的另一家头部企业,他们的文化就比较互联网。未来我也想在这个方向自己创业。”
汇通达招股书显示,为了研发并优化数字供应链及SaaS产品的性能及效率,汇通达计划招聘333名初级IT人员,平均年薪为22.5万元,167名高级IT人员,平均年薪为45万。
该薪资水平与互联网公司仍有明显差距。腾讯2021年年报显示,腾讯2021年全年雇员福利开支为955.23亿元,按照其截至2021年底约11.28万员工数计算,腾讯员工2021年人均薪酬高达84.71万元。
李奇调侃自己是“投资式降薪”。所谓“投资式降薪”指的是求职者因为想进入一个新领域,选择主动降薪寻求机会的迂回战术,所以降薪入门=投资上车。
“当下,双方的适配性还在不断调整中。”赵今巍觉得,“传统产业需要互联网人才加盟,互联网人也看中产业数字化的发展空间,但求职方和招聘方各有各的视野盲区,导致双方的认知和需求很难对接。”
农信互联副总裁于莹的经历可以作为有志于投身产业互联网的职场人的一个参考。2015年,于莹从京东跨行进入养猪数字化领域,7年间,从业务负责人成长为集团副总裁。
在于莹看来,“产业互联网团队,说白了是两个语系的人放在一个团队里去硬磨合,没有别的办法,就跟夫妻一样,只有彼此理解了,才能实现双赢。我也见证了很多公司,在磨合过程当中磨了三五年了,最后还是不行,多数夭折在第二年。”
做得好的公司都经历过两个行业之间的磨合,如今已经可以很好地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
赵今巍认为,产业互联网虽然是朝阳赛道,但很多企业还在爬坡期,不太可能给出特别高的薪水。只有等到进入高速成长期才能给大家发出高薪。
所以对求职同学来说,第一,只看薪酬,不知道行业发展前景,做判断时可能会有问题。第二,不知道自己的能力缺陷,对于传统产业链和B端交易不够了解,也会导致工作受阻。
对于产业互联网公司来说,第一,容易忽视大厂能力,觉得大厂也没什么大不了,因此对高素质人才招聘不够重视。第二,容易忽视自身短板,赛道本身处于发展初期,更要为人才创造好的条件和文化。
传统产业正在努力互联网化,与此同时,互联网人才也在不断向实体经济溢出。不管是“投资式降薪”还是“双向解雇”,都是个体命运与时代趋势的奇妙结合。
(除赵今巍、许单单、于莹外,文中李岩、李奇、于畅、林媛媛、张元等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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