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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03-19

前几年从顿涅茨克逃离的这位华人现在在第聂伯市等待俄乌战争结束

  俄罗斯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已经持续数日,战事也由闪电推进逐渐转为胶着状态。那些不得不留在乌克兰当地的华人现状如何?2月27日晚些时候,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连线一位从苏联解体时期就来到乌克兰,又从顿涅茨克“逃”到第聂伯的华人,通过他的讲述,一窥当地华人在俄乌冲突中的处境,在动荡背景下身不由己的个体命运。

  我现在在乌克兰第聂伯市,现在还没有战事,俄罗斯军队得先攻下哈尔科夫才可能到达这里。我在哈尔科夫的朋友今天打电话说,那里昨晚炮声响了一宿,离他特别近。我们这里暂时还很安静,没有枪炮声。只是整个城市停止了运转,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待着。

  2月27日,在乌克兰克拉科韦茨,车辆排队等待前往波兰方向。近日,大量乌克兰民众已抵达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等国边境。 新华社记者 陈文仙 摄

  我们华人都在等待撤侨,大家通过中国驻乌克兰使馆公众号小程序提交了个人信息。但在目前状况下撤侨,我个人觉得有不少困难。首先,乌克兰全境禁飞。其次,第聂伯市的机场前几天被炸毁了,撤侨飞机怎么降落,又怎么起飞?如果飞机降落到基辅,我们也过不去。从第聂伯到基辅有500多公里,基辅的华人也大多逃到小城市和乡下去了,如何把大家召集起来也是个问题——现在到处戒严封路,到处是大兵和炮声。再比如说从撤侨飞机从波兰和白俄罗斯起飞,但这两个地方也不近,比如距离我们这里都有1000多公里,怎么过去呢?中国人入境波兰再撤回国的话,一方面需要签证,另一方面乌波边境现在挤满了乌克兰难民,人山人海的。

  我其实不想走,因为我的房子和所有财产都在这边。并不是说这里比中国好,这些年中国发展得相当好,只是我在乌克兰待得太久了,已经习惯了喝红菜汤,习惯了它的语言,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我个人为什么要报名撤侨呢?因为我怕战争持续时间太长,那就必须撤了。所以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尽早结束战争,俄乌双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2月27日,在波兰普热梅希尔火车站,人们走出海关。近日,大量乌克兰民众乘火车到达波兰普热梅希尔。新华社记者 孟鼎博 摄

  我老家是哈尔滨的,1991年苏联解体那会儿我就来乌克兰了。一开始,我在顿涅茨克开了个中医诊所,挣有钱人的钱。我在那里买了房子,当时一套房花了十多万人民币吧。顿涅茨克前几年打起来后,每天炮声隆隆的,我就跑出来了。再说,顿涅茨克的有钱人全都跑了,我的中医诊所挣谁的钱去?所以我又来到了乌克兰中南部的第聂伯市。

  我刚到乌克兰的时候,乌克兰人都很穷,但现在出现了很大的贫富差距。因为职业原因,我接触的都是些富人,其中有个大亨住着三层别墅,有十来个保镖,车库里有多辆豪车。他们这些有钱人每年都要到国外旅游,到欧洲旅游。他们这个国家的人就是爱玩儿,一年能去旅游几十次。我后来也入乡随俗,一到夏天每周休假三天,开车到海边休假晒太阳。

  乌克兰普通人的生活就很一般了。他们的退休金差不多只有1000元人民币左右,跟中国不能比。我父母在国内的退休生活相当滋润,光靠退休金就有吃有喝,还有人给做饭。但乌克兰普通百姓的退休金交完房费后基本上就没有了,只能靠儿女给点生活费,或者自己想办法再挣点儿。住房条件倒是挺好啊,一般家庭的房子都有两三间房,因为苏联时期留下来的房子质量还是不错的。这两年,乌克兰的穷人还是穷。

  我有个中国朋友也是从顿涅茨克跑出来的。他原来在顿涅茨克开了个中餐厅,非常有钱,家大业大,还娶了个俄罗斯媳妇,生了个儿子,他从小就教儿子说汉语。那边打起来后,许多房子都被炸了,他家的房子倒是没有被炸,所以他曾经坚守在那里。但六七年来都没什么收入,他从富人变成了穷人。去年他终于把饭店和房子都卖了,离开顿涅茨克去了基辅。没想到的是,他到基辅定居不久,现在基辅又打起来了。我跟他开玩笑说,你是走到哪儿哪儿开打呀。

  这几天我每天都给在基辅的这位朋友打电话,那边炮声挺大的。他说基辅的大楼被炸得很严重,有钱人都快跑光了,但他不走。他说:“我没地方跑了,我就在这里待着。”他说现在买不到食物,连面包都没有了。而且据说基辅那边现在对华人不太友好,他说他这几天基本不出门。我其实跟他一样害怕。昨天在超市里拍视频,可能跟心理作用有关,我感觉当地人瞅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战争发生之前,乌克兰人对华人还挺友好的,一听我是中国人,他们都很羡慕。特别是在疫情期间,中国十多天就能盖一座医院,在乌克兰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儿。在乌克兰人心目中,中国是非常强大的。这次中国举办冬奥会,我的病人把视频和图片发给我看,对冬奥会赞不绝口。就是小摊小贩也会凑过来对我说:“中国真厉害,真强!”

  我在乌克兰行医,观察到的一个现象我想说一说。2020年元旦前后,我的好多病人去欧洲旅游回来就开始重感冒了,他们丧失了嗅觉和味觉,酸味、苦味和香水味都闻不出来了。我有几个合伙人,才三四十岁,就能因为“感冒”病得起不来床,特别严重。但那时候还没有新冠检测试剂,我不能确定他们得的是不是新冠肺炎,只能说症状跟新冠肺炎非常相似。

  我的病人里有好多对跨国夫妻,一方是乌克兰人,另一方是俄罗斯人。这也说明,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乌克兰东部大部分是俄罗斯人,所以他们亲近俄罗斯,但西部人对俄罗斯的敌意就比较强。

  我所在的第聂伯市,乌克兰族和俄罗斯族各占一半,我会说俄语但不会说乌克兰语。乌克兰语是官方语言,打电话报税或警察查违章的时候,他们会先用乌克兰语,但我一问能不能说俄语,他们就改用俄语了。在我这个城市方圆500公里内,包括基辅和顿涅茨克,说俄语都没问题。但在乌克兰西部城市,比如利沃夫,过境就是波兰,说俄语就不行。前几年我开车去乌克兰西部旅游的时候,不管是去饭店还是住宿,一说俄语他们就不高兴。

  战争爆发后,很多华人其实挺困难的。我们这里有个华人在市场开了个调料店,这几天什么也没卖出去。现在大家也就买点必要的食物和蔬菜,没人买调料。这位华人有个乌克兰媳妇,还有四个儿子。所有工厂都停工了,不工作就没有收入,只能吃老本儿。一会儿听说哪儿被攻陷了,一会儿又听说抢回来了,但现在谁也说不准是什么情况,只能在家待着。

  我最好的华人朋友叫杰森,是个主播,在“快手”上有200万粉丝,靠直播带货挣钱。现在一打仗,他从基辅跑到乌克兰西部,直播带货也停了。昨天他在视频里哭了——听他说话就知道,他现在真的挺困难。我想帮他,但我的诊所也关了,帮不上太多忙。我开诊所的时候攒了一些格里夫纳(乌克兰货币),他们现在都用人民币跟我兑换,就为了买点食物。大家都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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